陳丹青:大學教育爛到這步田地!

時間:2009-03-16 14:28:31 | 來源:錢江晚報

熊丙奇此前幾本書,我曾勉為其難,寫過兩次序,私下巴望他可以休矣:作賤教育的好漢誰在乎批評?誰讀這類書?且看過去數年他所揭示的種種問題,只見得變本加厲,愈演愈烈,然而丙奇不知吃錯什麼藥,他對教育的批評也竟愈演愈烈而變本加厲了。這不,新書《教育熊視》又寫成了,二十多萬字,電話裏要我再來説幾句。

我討厭丙奇的書。辭職那一陣,我多少是在憤怒中,看了他的書,轉為驚異與恐懼:原來大學教育這筆爛賬爛到這步田地,大學還算是大學?教育還能叫教育?可是再三再四翻閱這等層出不窮千奇百怪的爛賬,無異於苦刑,説實話,我不打算閱讀這本書。這書雖是新寫成,其中列舉的罪孽還不都是教育的舊病與頑疾,丙奇只是剝皮抽筋從中挖出新的創口與潰爛,攤給我們看。我不要看,然而我不忍回絕丙奇的懇求。

好在另有教育界幾位同志對此書先有評論,我比較認同人民大學顧海兵教授的反問、追問、詰問:

“中國有真正的大學嗎?”

是的,以顧海兵列舉的歷史標準與世界標準,他有理由質疑中國目前的大學不是“真正的大學”。但我忍不住又想反駁他——有沒有大學,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真正的教育和教育者。抗戰八年,西南聯大失去京津兩地莊嚴體面的校舍,論規模、論條件,根本談不上一所現代國家的大學,可是教育者的意志和教育自身無可遏制的能量,不但不曾挫敗,反而發揚光大,不然,哪來日後出自西南聯大的幾位諾貝爾獲獎者;再看文革十年,大學停辦,然而出於對教育的渴望和教育那點最後的尊嚴,教育,曾以無法置信的潛在方式頑強潛行于遍地浩劫的中國,多少人私相傳授種種思想、技術、學科、文藝,不然,哪來1977年恢復高考後那群迄今最優秀的考生?

有沒有大學,沒關係,甚至是不是大學,也非要點——中國從前遍及民間的私塾和書院,並不是今日的中學大學,而一代代文人士子便從那裏走出;歐洲中古守護知識傳遞文化的修道院,也不是今日的大學,而顧海兵列舉的西方大學史正脫胎于無數寂靜的寺廟——不消説,顧先生強調的是對當今大學教育的普遍質疑,即學術行政化、大學衙門化、權力市場化,以至於校園官員多到“處級幹部一禮堂,科級幹部一操場”,而且級別荒唐:“校長等於副部長”,更兼許可權曖昧:“又管學校又辦學校”……等等等等。

於是問題來了:當所有大學的實質蛻變為政府架構,教育的主宰分明是官僚階層,行政管理的模式無異於黨政機關,招生辦學的宗旨演成公然的利益遊戲,那麼,大學之所以是大學的神聖職能,已在大學校園內就被褻瀆,教育之所以是教育的價值核心,已在教育過程中被粗暴遞奪——然而這還不是最荒謬的事相,事實是,如此有名無實的大學,仍舊被稱為堂堂“大學”,如此濫竽充數的教育,仍然行使著國民的“教育”,一如北大清華南開中山,早已不是歷史所銘記的名校,但仍然號稱北大、清華、南開、中山,而這些大學的“名”,這些大學的“牌”,被無限誇大、被刻意抬高,以之吸引考生、申請經費、佔據資源、換取利益,誰都明白不再是行政官僚為大學服務,而是大學為行政官僚服務——這樣的大學,真不如沒大學,沒有大學的時代,渴望教育的人們還有營造大學的可能,一旦遍佈以上這樣的“大學”,則當前謦竹難書的偽教育便只剩一項是“真”,即過去的校名。

所以顧先生的詰問“中國有真正的大學嗎?”,似應改為“中國有這樣的大學”。熊丙奇的第一本書叫做《大學有問題》,問題是,如今中國只有“這樣的大學”——怎樣的大學呢?我想不出名目;倘若我將要投考大學,我別無選擇。這才是“真正”沮喪的事實啊。

臨了請熊丙奇明鑒:以上敷衍之辭也該算作“偽評論”,因為這本新書我真的一個字也沒有讀。

(繼出版《大學有問題》、《體制迷墻》之後,著名教育問題研究學者、上海交大教授熊丙奇所著新作《教育熊視——中國教育民間觀察》近日由東方出版中心出版。熊丙奇表示,該書所得版稅將全部捐獻給災區的學校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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