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我看到這個雕塑的時候,首先反映出來的人物是慈禧,也就是所,慈禧坐在皇椅上,作為一個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應該是嚴肅端莊的,但是卻又衣冠不整,呈現一種很開放的形態。
李:其實我沒有刻意塑造一個慈禧,或者説老佛爺,我沒有想要強調這個人是誰,她是一個形象,一個典型的,有代表性的清代女人的形象,我重點把握的是一種滿族人特有的形態。我的想法是,通過人體來突破封閉,是這種關係。清代應該是一個封閉的時代,但是對外他也有交流,不僅是絲綢之路,從海上他也有對外的交流。清代的人其實已經意識到世界的版圖上,不只是中國,不只是周邊的這一小塊,世界應該是非常非常大的,他很清楚。
杭:也就是説你做的並不是慈禧?
李:對。雖然從帽子來看,她是一種貴族的形象,但是具體是誰,其實並不是確定的。我是通過自己的審美來塑造這個形象的。
杭:雖然你否認你所描繪的女人就是慈禧,但是從衣冠、從龍椅這些細節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慈禧這個形象,這是不是你有意引導人們這麼去想的?
李:對於當代藝術,我們所關注的一些問其實都是我們提出來的,如果非要強調她是某個人的話,我覺得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把話説死了她就是做某人的肖像的話,它太具體了。用一個綜合性的人物,能體現出對更大的事件的關注。使每個人來思考,解讀,重新審視歷史。
杭:也就是説,你作為一個獨立藝術家,有權用自己的方式來呈現你對晚清的解讀,哪怕他人覺得不適應。
李:對,完全可以,你可以用歷史事實來説明,但是你不能説不讓人家去説否或肯定。任何人都可以提出其他的問題。
杭:那你有沒有預想過,在現實生活中有一類人對你這種表達是不滿的。
李:會,確實有。可能有人覺得這個人物的形象太像某些人了,所以會提出一些質疑。他們這麼提有他們的道理,我是能夠理解的。用這種更學術性的解釋與批評我倒是挺贊同的。我覺得對一個作品,如果説百分之百的大家都喜歡,那就不正常了。有不同的聲音是好事。
我有30多年的雕塑功底,不需要靠這個東西(艷俗)吸引眼球……如果你從整體上看的話,尤其是人物的眼睛,你會徹底把這種想法消掉,她有一種個人的氣質在裏面。
杭:有人會把這件“堆雲·堆雪”與“艷俗”聯繫在一起,你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李:我沒有想過“艷俗”這個事情,我覺得這與我是不搭界的事情。首先我有30多年的雕塑功底,不需要靠這個東西吸引眼球;其次,肖像雕塑也是我一直堅持的表現形式,我是通過我的雕塑來表達我的想法、觀念。
杭:你很強調這件作品表現的是晚清社會轉型的特質。
李:對,但這個轉型也不僅僅是晚清的問題,跟當代也有一定的聯繫。但是我這裡的裸體,並不是説一種性解放。我這裡特別的強調用一種建築結構的形式來體現我的構圖,如果説裸露的人體讓人感到一種性慾的話,那麼從整體看他把你的這種感覺又給拉回去了,沒有性慾了。
杭:消解裸體可能帶來視覺上的引導,你用這種建築構圖和你的雕塑手感來消解這樣的問題,實際上你也有這種擔心……
李:我不是從一種艷俗或者是性慾方面去走的,有一些人問,這件作品會不會在心理上給人一種性的暗示。我回答説,如果你從整體上看的話,尤其是人物的眼睛,你會徹底把這種想法消掉,她有一種個人的氣質在裏面。
杭:那你的這件作品到底是歷史的主義表達,還是歷史批判的表達,你是在讚揚這個女人,還是在批判這個女人?
李:其實是這樣,就咱們説他是女人,其實我真沒有想到一個女人的問題。我覺得是一個整個母體的問題,這個母體並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女人的問題。有人説這件作品是把慈禧從一個統治者還原為一個女人,但是我沒有這樣想。我實實在在的想説明一個問題,開放的心態早就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改革開放,但是這種心態是可以往前追溯的,晚清時代就有這種思想萌芽的。它有一種連接性。
另外“堆雲·堆雪”這個名字其實也是有出處的,在北海後面有一個花園,裏面有個疊翠樓,疊翠樓的院子裏面有一些假山石,人們管這些假山石就叫做“堆雲·堆雪”,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有哲理性,所有事情都是這樣,有如雲如雪呈現的時候,也有雲散雪化的時候,所以我就拿來做我這件作品的名字了。
杭:它可能會帶來一種對歷史的還是浪漫主義進行思考的一種感懷。
李:是的。
清代在我的觀念裏,雖然它本身可以説有腐化的東西,但是它終結了中國上千年的封建統治,這在我看來是一件好事情,它是封閉的,同時也是開放的開始,我是想通過這件作品來表達這種又好又壞的一種東西。
杭:這件作品你選擇了一個“清宮”女人作為雕塑對象,同時選擇了這樣一種人體的表達方式,視覺上給人很大的衝擊力,與你以往歷史題材的雕塑作品表達出的溫和的歷史態度非常不一樣,給人一種尖銳的感覺。你是怎麼看待這種差異的?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
李:正像你説的,這件作品之所以讓人感覺尖銳,正是因為選擇了“清宮女人”這樣一個形象,而且是裸體的。清代在我的觀念裏,雖然它本身可以説有腐化的東西,但是它終結了中國上千年的封建統治,這在我看來是一件好事情,它是封閉的,同時也是開放的開始,我是想通過這件作品來表達這種又好又壞的一種東西。
杭:有一種觀念意識的影響。
李:實際上是這樣的,因為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我自己,找真實的我自己,我真的不想跟著國外的觀念,和現在社會當中一種大的思潮。“堆雲·堆雪”也好,還有“紅星照耀中國”,以及“我們走在大路上”這些作品,實際上來講,我是這麼認為的,中國今天的成功就是走出來的。拿清代來説,在我們看來它是封閉的一個朝代,但是實際上,它是想開放的。
杭:你以前的作品中有很傳統的東西在裏面,但是從“堆雲·堆雪”上我們看到的是一位現代主義的藝術家,用個人的眼光對歷史進行闡釋。
李:我覺得對於歷史,每一個人都應該是有自己的責任的。重新審視歷史也是這樣,你不能從一本書裏就得到全部的歷史,需要多讀。有的時候我們對歷史的否定,其實只是一個側面,他還有很多不同的面。從人性的角度重新審視某個歷史人物,或者從其他角度來審視一個歷史事件,或許你都能得到一些不同於以往評論的看法。
杭:通過把清宮的一個女性形象,用坦胸露乳的一個方式錶現出來,以此來闡述你看待那段歷史的另外一種角度?
李:是的。過去好像都把清代描繪成一種很陰暗,很恐怖的樣子,但是從我這個角度來看,它不都是陰暗的。
杭:在最壓抑的一種狀態下,也有一種共性的美麗的東西。
李:在任何社會,都有這種可能性。
在傳統藝術裏面,我有我的優勢,放棄這種優勢,再做別的,就不是我了。正是這種優勢,可能讓我做到別人做不到的東西……包括像在雕塑上面畫一些畫,包括顏色的處理上,這些都與我過去畫油畫的經歷有關係,也可以説,我是在雕塑裏面畫畫。
杭:實際上,任何作品都還是要借助古典雕塑的空間去塑造,“堆雲堆雪”這件作品是如何體現這點的呢?
李:“堆雲·堆雪”也是有原型的,但是我總在思考,如何能盡可能少,或者説不用現成品。通過對材料的轉化的方式,來把它變成我自己的東西。“堆雲·堆雪”這件作品是銅質的,但是我用油彩把它做成了白色,所以嚴格來説,它也不是銅質的了。
杭:你想在“堆雲·堆雪”這件作品中,表達個人觀念,但是仍舊不放棄長期接受的古典寫實的基本語言,你是如何在作品中調和這兩者的矛盾的?
李:在傳統藝術裏面,我有我的優勢,放棄這種優勢,再做別的,就不是我了。正是這種優勢,可能讓我做到別人做不到的東西。把我自己所思考的一些問題,通過我的表述方式,重新演義,包括像在雕塑上面畫一些畫,包括顏色的處理上,這些都與我過去畫油畫的經歷有關係,也可以説,我是在雕塑裏面畫畫。
杭:你用你的個人的經歷和習慣,使雕塑呈現了多元化的方式,你已經很容易的把技術性的表達了。
李:對,是這樣的。在我做作品的時候,這種塑造手法或者材料上的一些應用,都是我特別喜歡做的,跟我最終的表達是一致的。技術上的東西我是玩兒熟了,不用刻意去做,有些時候完全是自然流露。但是觀念不一樣,著手做一件作品前,我思考的時間是按年頭去計算的。
我現在在思考創作另外一件與“堆雲·堆雪”有關的作品,這裡面還要再出一個作品,具體是什麼樣的,我暫時不説,但是我相信會讓人發現新的東西。
杭:我們期待著。最後一個問題,你對這樣一個作品入選中國美協所主辦的雙年展是如何看的?你認為是理所當然嗎?
李:應該不是理所當然。他們能夠把這件作品入選,其實我挺吃驚的。當時我就想好不抱任何參展的希望,但是沒想到的是,聽説最後是滿票通過。我很重視這種官方的展覽,因為它在政策上對中國當代藝術會有一種引導作用。
杭:我們期待這在北京雙年展上看到這件作品,並希望她能以完整的形式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