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軒印象
那天黃昏,北京大熱,夕陽竟像中午的烈日一樣噴著火。我並不認識艾軒,但那個在落日中走來的穿紅色T恤衫的人,卻讓我一下就認定是他。
朋友果然説:“這是艾軒。”
艾軒咧嘴笑著,那模樣與其説是厚道開朗,還不如説是有點兒“傻”。他本人竟和我想像中的如此吻合!
此前,我看過一些艾軒的油畫作品,那裏面充滿孤獨、陰鬱、蒼茫和憂傷。以個人經驗,我以為一個深刻的藝術家,他的作品總是和他本人性格形成反差,讓你捉摸不定哪個真的是“他”。看到艾軒,和他聊天,聽他大笑,你會想:這就是那個畫西藏的艾軒嗎?
西藏是艾軒靈魂的寄存地。在他找到那裏以前,他的靈魂像他的人一樣,沒有故鄉,四處漂泊。但是,一旦找到西藏,認識西藏,他的心被西藏強烈地震撼之後,他的靈魂便被西藏俘獲。兩者融合的結果,就是他那些以西藏為題材的作品。我兩次到過藏區,在雪山、草甸、寒風、藍天和白雲面前,我更多感受到的不是壯麗和遼闊,而是作為人的孤獨和渺小。當置身在那片神秘高原上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不但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也遠離了人群,甚至遠離了地球。在那裏你會不自覺地常常想到這樣一些問題:我從哪來?又到哪去?在這個廣大的宇宙裏,哪兒才是我的真正棲息地?生命真實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讀艾軒的油畫作品——《有風從雙肩掠過》、《也許天還是那樣藍》、《説不清明天的風》、《她走了,沒説什麼》、《蒲公英在荒野飄散》、《吹進夢裏的風》、《歌聲離我遠去》、《只有風在荒原低語》……這種感覺,這些想法,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我的心中。據我看,艾軒不但是個畫家,還像他的父親艾青一樣,是個詩人。不信,你試著讀讀以上的題目,那不是一首很好的詩嗎?
作品的蒼涼並不一定反映內心的蒼涼,內心的蒼涼也並不一定造成性格的蒼涼。艾軒的人和艾軒的作品都是矛盾的。和他聊天,聽他談話,我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壓抑,只覺得他熱情奔放,酣暢淋漓,妙趣橫生。他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卻不斷地強調畫畫兒要有“功夫”,有“毅力”,要“耐得住性子,一點兒一點兒去磨”。他對自己的作品很自信,認為中國人好的油畫在世界是“中上等”甚至是“上品”,卻對大師們佩服得五體投地,連比劃帶説:“刷刷刷,就那麼幾筆,你不佩服不行,這才叫大師!這才是上上品!”他鄙視藝術創作中的商業意識,卻又告訴我在美國訪問時,為了生計,他和王沂東用“查余范厚”的筆名畫了一幅畫,送到一家畫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説:“後來,我們又自己去把它拿回來了。”這時,他顯得十分不好意思,臊麻搭的,好像做錯了什麼事。
艾軒對我説:“真是越活越覺得有意思,可以畫畫兒啊。我也有恐懼,最大的恐懼是怕自己哪天不會畫了。”我暗自笑了,你活得挺帶勁的,儘管畫去吧;等什麼時候你真的不會畫了……那時再説吧。你不是也挺喜歡釣魚嗎?釣魚也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