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中國藝術界,譚平是一個很特殊的藝術家。這裡講的“特殊”,是指他是一個很難得的複合型藝術家,或者俗稱為一個多面手的藝術家。從他學習藝術和從事藝術的經歷,我們可以看到,他首先在中國藝術的重要學府——中央美術學院學習版畫,形成了中國藝術學府在教學上有著特別優長的造型能力,後來,他到德國柏林藝術大學留學,在那裏,他接受了非常注重自由造型的教學方法,形成了對於物質媒介的感受力和運用物質媒介表達思想觀念的能力。在回到中國之後,他從繪畫領域轉入設計領域,擔負起組建中央美術學院設計係和後來的設計學院的任務,以相當多的精力投入到設計的基礎教學和視覺傳達專業教學方面來。但是,他一直沒有放棄自由繪畫的表達,用版畫、素描的語言表現自己自由的暢想,這些年來他又畫出大批的油畫。他在設計領域和繪畫領域之間的穿行,使他能夠把個人的藝術表現更多的植入公共文化空間。在中國當代藝術界,像他這樣在不同的領域進行穿梭和從事複合性實踐的藝術家並不多見,這是很難得的藝術家的類型。也可以説,他的這樣一種在藝術門類跨專業跨媒體跨語言的思考、研究和創造的特點,決定了譚平在繪畫上所具有的個性特徵。而把他的這種特徵放在中國當代藝術的文化歷程中考察,更能夠看出中國當代藝術在一個文化交互的時代所具有的重要特點。
從譚平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藝術整體形態是抽象的。中國畫家認識抽象藝術和進行抽象藝術的實驗,是在1980年代開放之後。抽象藝術在西方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新的繪畫類型,相比起從傳統中發展起來的具象繪畫,抽象藝術拓寬了藝術家表達的自由空間,抽象繪畫也極大地展現了藝術形式語言的自足與自律。儘管每一位畫家所形成的抽象風格各有不同,但在藝術形式語言與自我精神表達之間都形成了直接的關聯。西方的抽象藝術對於中國畫家來説,是一種歷史的經驗,而如何在中國社會發展和文化現實的語境中形成今天的創造,則是一個巨大的難題,中國畫家必須找到從事抽象繪畫的出發點,才能做到不是一般地繼承歷史傳統和回應西方。在選擇運用抽象形式錶現自己的感受時,譚平很清楚自己所處的文化位置。他不願意做西方抽象藝術的繼承者,而力圖基於今天中國的文化處境,創造出抽象藝術的時代特點和中國特色,在某種程度上,他的繪畫可以稱為“後抽象繪畫”。
在面對抽象繪畫作品時,我們首先要追尋畫家的動機。在譚平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圓形狀態的團塊在畫面上的分佈,由於作品的空間是成片的色塊,這些圓形狀態的團塊如浮游在空氣中的漂浮物,既有一定的次序感,更有自由擴散和蔓延的形態,它們隨著畫面的延展甚至留下運動的軌跡和生長的趨勢。很顯然,這些團塊發自於譚平的生活體驗,這就是他自己在醫院裏所曾經感受到的細胞的形態。以細胞的形態為繪畫的動機,他緊緊地抓住了細胞“擴散”和“瀰漫”的狀態,將其作為畫面的主題形象。在繪畫的過程中,他更多的隨著對“擴散”與“瀰漫”狀態的感覺,如同無意識的書寫,把感覺轉換成可視的結構和形象。他作品中非常平面化的背景通常是用單純和強烈的色彩構成的,但是,在主題形象和背景之間,他使用細膩的筆觸製造出色彩的過渡,使得畫面上的形象不是游離于背景而是粘連著背景,如同有著呼吸和生長的空間。
從一種具體的對事物的感覺出發進入抽象繪畫的表達,是譚平的藝術十分重要的個性特徵,這也提示了抽象繪畫儘管是一種傳統語言,但是,在新的文化條件下,畫家仍然可以依照自己所處的社會現實和生活體驗創造出新的抽象繪畫樣式。“擴散”和“瀰漫”不僅是細胞的生長規律,也可以視為現實中所有事物呈現的特徵,在這個意義上,譚平的抽象繪畫具有社會學的內涵,他從關注現實出發,把對現實生活、現實世界或者説現實事物的感受,作為自己表達的出發點或者説表達的契機,只是在描繪過程中採用抽象的語言或者抽象的形態。從他的作品中我們可以解讀到某種現實的狀態和共同的生活經驗,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的抽象藝術不是一種簡單的延續西方的樣式,也不是一般層面上對西方抽象藝術的回應,而是依據自己立足中國現實生活土壤,特別是現實文化狀況所生發出來的一種精神形象和情感形象。
譚平曾經嘗試用不同的媒介來表達自己的感受,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始終在創造中聯繫哲學的、歷史的、現實的思考,使自己的思維空間更加寬闊。藝術的目的是為了舒暢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在譚平的藝術裏有一種自由的表達,就如一種精神漫遊之後留下的痕跡。作為一個藝術家,譚平具有在知識領域裏的綜合能力,譬如,他在設計教育上和設計教學上善於啟發學生關注社會文化現實,從現實中找到設計的命題,甚至讓學生通過人物訪談和社會考察,把具體的設計命題放在社會環境中展開,形成命題的社會性,讓學生不僅把設計當成一種完成某種功能性的任務,而是把設計當作一種社會學的思考,他的思維也始終建立在社會學的層面,思考與社會關聯的文化命題,使藝術具有更大的公共文化價值。他的抽象繪畫建立在藝術史的經驗基礎之上,又緊緊聯繫藝術的當代性,成為體現今日中國藝術重要文化特徵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