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在張仃家中的靈堂簡單但不失莊嚴,畫家榮宏君前去悼念。本報記者王儉攝
昨天上午10時,我國著名藝術家、清華大學教授、原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國徽設計師張仃因腎功能衰竭醫治無效在301醫院去世,享年94歲。據張仃夫人、詩人灰娃透露,張仃曾留下遺言,去世後不舉行遺體告別式,骨灰入土為安。張仃學生、清華大學教授鄒文介紹,清華大學將於3月上旬舉行張仃先生追思會,緬懷這位20世紀中國的“大美術家”。
灰娃當天在家為張仃設立了靈堂。張仃家位於門頭溝西山的一處山腳下,這是一座歐式風格的房屋,四面環山,環境清幽。據稱,這座房屋是張仃本人設計的。靈堂設在張仃的畫室裏,雖然簡單但不失莊嚴,鮮花擁簇著遺照。遺照中的張仃紅光滿面,正在專注地為讀者簽名留念。灰娃説,這張照片是去年張仃進入醫院前拍攝的,是張仃最為滿意的照片之一。隨著張仃去世的消息逐漸傳開,許多親朋好友紛紛來電錶示慰問,因此家裏的電話鈴聲不斷,傳真機信號也響個不停,那是遠方朋友發來的唁電。得知張仃去世消息後,張仃的“忘年交”王魯湘、畫家榮宏君等人專程趕到張仃寓所拜謁。
據灰娃介紹,張仃患腎病已經七八年,此前一直在家療養,“去年9月21日,他因突發腦溢血被急送到301醫院,經過幾個月的治療有所好轉。但緊接著腎病一天天開始嚴重起來,醫生全力救治也沒有好轉,春節期間持續加重,直到今天上午搶救無效去世。”灰娃説,張仃生命力頑強,這七八年來一直在與病魔做著抗爭,即使病痛難耐也堅持不上醫院。“醫生説,張仃在腎病如此嚴重的情況下,以八九十歲的高齡之軀與病魔抗爭,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灰娃説,年事已高的張仃這些年畫畫得少些了,但堅持練習篆體書法,“去年入院前幾天,他還在練習書法。”
灰娃介紹,張仃去世時,全家人都陪在他身邊。“對於生死,他早已看淡。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很平靜,看上去就像安詳地睡著了。”她還表示,回望一生,張仃並不覺得留有遺憾,所以也就很安心地去了。張仃曾留下遺言,去世後不舉行遺體告別式,骨灰入土為安。“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他從來不去參加已故親朋的遺體告別式,所以也不希望自己去世後健在的親朋來參加他的遺體告別式。在他看來,親戚朋友之間互相給對方留下的印象應該是一個生動活潑的人,而不是死後的一具僵硬且面無表情的屍體。”
據了解,今年1月25日,清華大學成立了張仃藝術研究中心,全面研究、總結張仃的藝術作品和美術教育成果,並且計劃清華博物館建成後永久展覽張仃的作品。張仃在近80年的藝術創作生涯中,跨越漫畫、實用美術、藝術設計、展示設計、舞臺美術、動畫電影、裝飾繪畫、壁畫、中國畫、書法、藝術批評、美術教育等諸多門類,被稱為20世紀中國的“大美術家”和20世紀中國美術的“立交橋”。
藝術探索 獨樹一幟開創焦墨國畫
在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眼中,張仃是中國現代美術教育體系的一位重要開拓者、藝術設計事業的奠基人,也是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標誌性人物。
范迪安評價説,張仃筆下的山水世界不僅呈現出茂密、蒼茫、勃鬱的自然物狀,而且還向外溢漲著它們吐納、運作不息的生機,“是張仃先生不凡的人生經歷和深厚的學養使他自覺地傾向了充實的境界,在畫作中表現為山水形象的具體、豐富與實在。”
范迪安認為,張仃的創作跨越漫畫、實用美術、藝術設計等諸多門類藝術,是美術界百年難遇的多面手與大美術家。“張仃最大的藝術成就在於:一方面,他將藝術與社會生活聯繫起來,真正用藝術點亮生活;二是他晚年在焦墨山水方面取得的輝煌成就,是獨樹一幟的焦墨國畫的開創者。”
80高齡仍在雪地裏寫生
王魯湘介紹,張仃80高齡時還堅持外出寫生。“我記得那年我陪張老在秦嶺寫生,踏著沒膝的大雪,張老四處尋找可入畫的素材,一旦找到好素材,他就進入到忘我的境地。有一次在零下23度的雪地裏寫生,我們聽到張老呼吸異常,摸他的額頭直燙手,明顯是發燒了。但張老渾然不覺,仍堅持作畫,等勸下山到醫院一檢查,竟是肺炎。”還有一次到甘肅寫生,張仃和年輕人驅車同行,一個來回就是萬餘公里,結果他的寫生作品是最多的。王魯湘介紹,張仃自2000年以後就擱筆不畫畫了,不是沒有畫畫的力氣,而是他足不出戶、脫離社會生活,不再有激情使然。“張老曾對我説過,創作通常是現場與激情的産物,沒有了客觀的現場與主觀的激情,一切藝術創作都不免顯得蒼白無力。”
在藝術家袁運生眼裏,張仃身上除了勤奮還有著一種堅韌。這種堅韌,表現在他的畫作裏面,以及他的為人方面。“張先生最讓我感動的是,他十年如一日地追求著焦墨山水,實際上他一直在嘗試尋找一個可以表達他人生、精神的載體。儘管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可他自己總是不滿意,總在不斷地探索,不斷地完善。所以,你可以感覺到他幾十年來似乎一直在做一件事情。”
對比當下,袁運生覺得現在的美術教育出現了很多問題,“這些問題都跟我們道聽途説的一些西方新理論混在一塊。如果説我們希望在我們的藝術運動裏有一個比較健康的狀態,我覺得張先生的畫、張先生的為人、張先生的精神追求和堅韌態度,是我們最重要的遺産。”
為人處世 淡泊一世愛護朋友後輩
清華大學教授鄒文是張仃的學生。老師去世,他格外悲痛。他説:“張老生前每一場畫展開幕,都婉拒花籃;到人生謝幕的這天,還是婉辭‘瞻仰’——連遺體告別式都不舉行了。張老曾説,不願意一個人最不好看的定格形成難忘的印象,這是一個真正的美術家最職業的理想——他把完美堅持到生命的盡頭。”
在鄒文看來,張仃是個低調的人,“在美術界,無論閱歷與資歷,少有美術家與張仃可比,但在名利方面,張仃始終保持低調,從不懂得經營自己。”鄒文説,但張仃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每次外出,他都很在意地先梳理一番頭髮、鬍鬚,穿上他的對襟布衫,拿上手杖和煙斗。他的腰背永遠挺直,一股豪邁、自信之氣,會使他從人群中被輕易識別出來。“在世俗和時間面前,張仃也有許多無奈。年事漸高,他發現有些無奈不能化解,如虛偽、庸俗、權欲、陰暗面、藝術在市場化中的失魂、民間美術的消弱、‘大師’們的社會責任感和文化自尊的放棄以及‘美盲比文盲多’的社會危機現實等。當然,最大的無奈是歲月的侵蝕,可對於生死,張老早已有著視死如歸的沉著和徹悟。”
美術評論家、鳳凰衛視主持人王魯湘與張仃交往20餘年,是真正的忘年交。王魯湘説,當年他還在北大唸書時就認識了張仃,“他是我人生路上的導師,在我最艱難的日子裏,是張老給了我精神上的莫大鼓勵,我才走出命運的陰霾。”藝術家袁運生也很敬重張仃,他説:“我在上世紀50年代被打成右派,在60年代初,張先生對我的態度讓我非常感動,那是一种家長、親人的感覺。”篆刻家鄂力回憶説,張仃愛才,尤其對青年藝術家常給予提攜和鼓勵。“記得我18歲時,得到了張老給我的生日題詞,他在扇面上題下了‘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詩句,意在鼓勵我在篆刻道路上繼續努力。”
■生平
張仃號它山,遼寧黑山人,1917年出生。
1932年入北平美術專科學校國畫係,抗日戰爭爆發後曾投身“抗日宣傳隊”。1938年赴延安,任教于魯迅藝術學院,後到文藝界抗敵協會,任陜甘寧邊區美術家協會主席。
1949年設計全國政協會徽與第一屆全國政協會議紀念郵票,負責和參與開國大典、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美術設計工作,設計改造懷仁堂、勤政殿,設計天安門廣場大會會場和新中國第一批紀念郵票。
1950年任中央美術學院實用美術系主任、教授,領導中央美院國徽設計小組參與國徽設計。
1955年參與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籌建工作,1957年調任中央工藝美院第一副院長,1981年任中央工藝美院院長,後離休。1999年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併入清華大學,更名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張仃欣然復出,擔任美術系第一工作室博士生導師。
張仃早年以漫畫為武器宣傳抗日,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開始進行焦墨畫創作,晚年將創作興趣投放到書法上。其創作涉及廣泛,善於駕馭多種繪畫形式,除漫畫、焦墨畫外,還擅長壁畫、郵票設計、年畫、宣傳畫等。他以焦墨作山水,倚重傳統筆法,吸取民間藝術養分,筆力遒勁,構圖豪放,畫面空靈而有筆觸,蒼健卻顯腴潤,內涵沉雄,風格樸拙而雄強。
他曾擔任動畫片《哪吒鬧海》的美術設計;壁畫代表作有首都機場巨幅壁畫《哪吒鬧海》、北京長城飯店壁畫《長城萬里圖》、北京地鐵西直門站壁畫《大江東去圖》《燕山長城圖》等;焦墨國畫代表作品有《巨木讚》《蜀江碧》等;出版物有《張仃水墨山水寫生》《張仃焦墨山水》《張仃漫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