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中國當代水墨藝術圈魚目混雜,有吃古人嚼過吐出來的、有卑躬屈膝做洋奴的、有半洋不土吃夾生飯的、有吃母乳成長出來的,有家養的、完全野生出來的,你認為你自己的藝術屬於那種?
陳:藝術本身不應該有當代和非當代之分。特別是中國畫,當代所謂的這主義,那畫派,其實都是西方的一套,我認為一個時代必須有一個時代的印記,強把它分成這個、那個都是那些無知的批評家們瞎折騰。人類不可能明天就死光,只要有人在,藝術就得往前走,如果我們給藝術套上一個東西,那往往就不是個東西。中國文化的發展史上,有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清小説,其中絕無可比性,説唐詩偉大過清小説,我看未必。畫也一樣,宋元名家和清“四僧”都有不同,我們根本就沒有必要給它冠“宋元畫派”“四僧畫派”之説,我看這個就是中國當代藝術的最大問題,藝術發展規律就是這樣,黃河要到哪拐個彎,只有天曉得。急功近利,都想做開宗立派的開山鼻祖,最後肯定會造成混亂。
至於當代中國畫家我很難説最喜歡誰,如果這樣便沒有我陳炳佳了。畫家的作品要經過歷史和時間的篩選,我們活著的人看自己和看別人都容易犯糊塗,當年黃賓虹説要讀懂他的畫需五十年以後,五十年過去了,真正能讀懂他和他的作品的也不多。現在祖國山河一片“黃”,其實這些人壓根就沒有讀懂老先生,黃老先生在九泉下會失望的。
往往今天在臺面上熱熱鬧鬧的,佔盡風頭的,一旦謝幕就會被人忘得乾乾淨淨。
當代中國畫真的很危險,這個罪魁禍首其實不是西方當代藝術和藝術思潮的入侵,而是我們絕大多數人已經失去了理性和判斷。有的把復古當時尚,可是就是不明白成全自己、守住自己才是最大時尚。
未:那您認為黃賓虹這話的所要表達的是什麼?
陳:就是解放,包括筆墨。
未:和現代人講雅集一樣,古人講和現代人講是不一樣的境地,現代人根本沒有古人的那種自由自在的文人情懷,現代的人開著寶馬講雅集,根本不是那檔子事兒,都屬於無病呻吟。
陳:雅集是古代文化人一種十分文雅高尚的行為,不在於任何功利目的。當年王羲之在蘭亭雅集,便留下千古絕妙神品,他們一些心性相近的朋友聚在一塊隨心所欲的清談、飲酒、賦詩,其心之高邁恐怕是我們今人無法想像的,這種狀態不出好作品才怪。如今我們也有一些人熱衷於雅集,用我們老家的土話叫“野雞”。這些人常常圍在一塊跟耍猴差不多,你一筆我一筆粗製濫造,吃喝一頓,拿一個打發叫花子的“小紅包”最後作鳥獸散。古人雅集是提升藝術,今人“野雞”是糟蹋高雅,奈何!奈何!
未:你的部分作品,裏面吸收了古代岩畫、敦煌和民族、民間藝術的營養,作為一個當代畫家,能將古人的精神吸收過來變為自己的東西,這是需要文化的綜合修養,將怎樣實現樣式轉換而又符合現代人的審美?
陳:這時一個很耐人尋味的問題。廣西花山岩畫、半坡彩陶、敦煌壁畫、秦磚漢瓦、雲岡石窟、還有馬王堆帛畫,都創造了自己的藝術樣式,都是中國藝術的經典。在這些方面我的確做過研究,下了不少功夫收集資料、實地考察,我也一次次被他們所震撼、感動,其中許多豐富的營養已被轉換成了我生命中的血液、細胞、骨髓等等。在我的藝術創作中,轉換這些藝術樣式變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事。我在研究和創造時,我常常忘了我和古人時隔千年,我尋思著先輩們在一種怎樣的情形下完成了那些東西的。我想像著和他們一塊懸在高高的崖壁上,貓在陰冷的洞窟裏,從事著一種漫無目的的繪畫遊戲。我感受到了他們的虔誠和愛,觸碰到他們的靈魂。所以,我在我的畫中沒有也不可能被他們的圖式樣式束縛,搞一些搬遷和借用工作。初看我的作品裏經常出現的“小紅人”,似乎與花山岩畫有著某種默契。但畢竟我們不在同一時代,我更需要的是與古人靈魂的對接。像近作《新説馬王堆》、《解密三星堆》,我在研究馬王堆帛畫和三星堆文物後更多的發現了古人創作精神的自由和心靈世界的奧秘。以往,這個中華文化的巨大寶藏在文人畫家眼裏是一錢不值的,他們認為那些只是工匠們的東西,登不了大雅之堂。
相比,我們現在一些人打著保護文化遺産的旗號,借古撈錢,我要比他們偉大得多,相比那些食古不化,直接搬移古人圖式拼拼湊湊的“大師”們,我要自信得多。
怎樣轉換才符合當代人的審美,倒不是我要做的事。我要告訴你的是,現代西方藝術中的抽象表現主義、浪漫主義、超現實主義、解構主義等名目繁多的時髦詞彙,在你認真研究我們的古代文明之後,你就會發現這一切都是怎樣的蒼白。我絕不是一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我也不信“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之類的鬼話,我的這份自信是緣于我研究西方當代藝術後的自覺、自醒。
我認為最當代的往往不是最時髦的。我不願意別人將我的畫歸於當代哪個熱門的主義裏,如果沾了這個邊我會自殺的。我有我的固守和超越,我願固守中國筆墨的精神,我願超越中國畫解脫不了的靈魂,只要做到了這點,你的畫絕對具有現代性。我只管畫畫,符不符合現代人的要求無關己事。為了符合某種要求而畫都有趨附之嫌,我絕不願意做藝術上的“假古人”、“假文人”和“假洋人”。
陳炳佳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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