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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陸維釗先生以八十一高齡，招收全國第一批書法篆刻專業研究生。在那個撥亂反正、百廢待興的年代，陸先生站在中國文化教育與傳承的轉捩點上，一如1960年調入浙江美院之時，籌建書法篆刻專業那樣，開始他的意義深遠的奠基性工作。不料僅僅一個學期，陸先生壯志未酬，鞠躬盡瘁，走完了他的一生，趨今已經是第三十個年頭。
三十年中，書學專業持續發展，無論是書法篆刻獨立建成中國最早的係級教學單位，無論是書法教學拓展博士層次的培養，陸先生仿佛活在這個教學的傳承體系中，在各個重要的轉捩點上發揮著獨特的影響作用。陸維釗先生是中國美院書法篆刻藝術系這個中國書學教育最早譜係中從不朽落的精神象徵。
陸先生作為書學精神的象徵，不僅僅因為他籌建創辦我國第一個書法專業，篳路藍縷，在前後二十年歲月中，從制訂培養目標，到課程安排與授課輔導等一系列具體工作，竭力謀劃，苦心經營，成績卓著，備受尊重。他是中國美術學院乃至中國書學教育的開創者和建構者。
陸先生作為書學精神的象徵，也不僅僅因為書藝上的精深造詣。他通篆、隸、真、行、草五種書體，尤長篆隸。篆書筆勢險勁，大氣磅薄；隸書深厚雄放，精力彌滿。他所獨創的非篆非隸、亦篆亦隸的書體，法古而鼎新，為世人愛重。此書體章法上左右參差，縱橫捭闔；用筆上，使轉騰挪，骨力酣暢。我讀陸先生書法不多，但每每讀到，總覺其中一駕長車，力撥千鈞，絕塵而馳。古人之謂：血濃骨老，所指必是此境。陸先生是當代中國書藝的當之無愧的一代大師。
陸先生作為書學精神的象徵，又不僅僅因為他是一個有多方面修養的學者，對古典文學、歷史、哲學等均有精深的研究。陸先生一生中寫下近千首詩詞，對清詞的研究更屬一代專家；對於繪畫尤有深厚功力，晚年所作山水花鳥，水墨淋漓，意趣高遠。
陸先生之所以作為中國美院書學精神的象徵，是由於在他的身上，承載著一種中國藝術大家的範式。這種藝術大家，心志高遠，胸襟廣大。這種遠志並不以一個藝術家自居，在他的成長道路上並沒有以某類雅玩余技而自足，在他的宏遠目標中也不僅僅為了創造某種書體而兀兀窮年。他是努力地以一國之悠久的文化，陶養自己的胸次與情懷，誠心正義，揖讓有禮，儼然君子之風度。氣清骨朗，格調自高，遠志化為高格。陸先生的身上正有中國藝術大家的那種凜然而動人的高格。
這種藝術大家博學、會通。此種會通並非不同品類的巧技之能，而是要在心靈的根本處含英咀華，洗凈煉純。二十四詩品之“洗練”曰：“體素儲潔，乘月返真。”
藝術大家正是能夠通過多方面的學習和審問，體味澹淡，積累內心的高潔，進而在歲月的磨礪中，返回其本始，煥發其真氣與神力。博學與會通還只是表面之功，淘洗與磨煉方為真正的煉火，讓人心澄明入境，讓筆性積健而雄。
這種藝術大家一方面懂詩，他們往往是時代和心靈的詩者；另一方面善書，能夠直觀地將這種詩境在點畫的運作使轉中表露出來。藝在詩書間，陸先生的一生正巧被命運推到詩與書的界域中去做畢生的研究。這種研究在開端時使命雖遠大，道途卻未見明晰。艱難的人生，總是使他返回初始的起點，去做樸素而踏實的工作。他走得很慢，卻沒有先定的壓迫，因而得以體味“上下與天地同遊”的自由。“空潭瀉春，古鏡照神。”陸先生以數十載的人生，讓詩與書的精華融合在一起，載瞻載歌，光耀後人。
三十年前，陸先生將雲山歸去，卻仍孜孜不倦地在病榻上點評幾位弟子的書法。他自知時日無多，同時又預見這種點評的未來意義。“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中國書法藝術仍要不斷發展，她的遠景是否早在一代代奠基人的願望與建構中呢？在這種未來的歷史中，陸先生將永遠是活生生的，無論作為書學藝術的一代大師，還是文化傳承的精神象徵。
許 江
2009年2月10日
西湖南山三窗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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