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進入中央美院 徐冰自嘲當時有點迂腐
解説:1977年,招生開始了,當時在上山下鄉的年輕人中,表現好又畫得好的徐冰被多所學校“相中”,唯獨他一心嚮往的美院通知書卻遲遲未到,在經歷了錯考和補考的一波三折之後,22歲的徐冰終於考入中央美院,成為文革後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那時,中國早期前衛藝術開始萌芽,“星星美展”、“八五新潮”等代表著先鋒和改革的藝術浪潮紛涌而來,比起那些“弄潮兒”們,徐冰自嘲當時的自己有點迂腐。
徐冰:總得來説我是一個就是説比較稚拙的人,稚拙其實和迂腐差不多是一回事,因為你最早有了藝術理想對吧,你喜歡畫畫,然後你希望成為一個很好的藝術家,那既然有了最初的這個理想,那你就為這個理想去做唄。我屬於這種比較死心眼的人唄,另外一方面像你剛才説的,我屬於比較慢的人,就是這個從思維上,到參與性上到這個總而言之,不屬於這种太靈活善變的這種類型的,我覺得這個也好也不好,就是它可以讓你有一個餘地事實上,怎麼講呢就是説,比如説1985新潮的時候,其實各地的這種藝術群體呀、藝術小組啊、和藝術風潮特別活躍,但是我並沒有就是很直接地參與到那些風潮中去或者那些小組中去這樣,這就屬於比較緩慢的一種表現。但是我覺得這種東西沒什麼關係,這樣能讓你自己有一個,總是和這個中心地帶有一個距離,這樣就讓你自己可以變得比較清醒和比較客觀。
許戈輝:所以那時候你都在幹什麼?
徐冰:那時候我其實參與很多的什麼呢,就是説參與很多的這種文化討論啊,什麼各種去聽各種講演呀,或者説大學生的這種文化沙龍啊什麼的。當時畫畫得少,因為當時有點不知道這個畫該怎麼畫,我過去的東西其實是,屬於這種美術學院的這種學院的這種傳統的,而且是差不多是,社會主義時期遺留下來的這種創作方法,一個比較好的學生。但是在那個在1985,1984年那個階段,其實我開始對自己過去的這種創作的方式,其實有一種認識和有一種反省。
《天書》引導閱讀又拒絕進入
解説:徐冰總説,有問題就有藝術,在那段時期裏,徐冰開始對版畫印刷技術和版畫藝術語言等方面做了許多嘗試,但這些循規蹈矩的學術研究並沒有令他找到新的藝術方向,直到1991年的《天書》問世。
徐冰:因為當時大陸有一個文化熱的一個階段,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就是很多年輕人,實際上是剛剛經歷文革,這個在文化上被餓著了,然後這種對文化的渴望特別強,所以一旦有機會,有了這種新的文化的養料,你就會就像我剛才説的你就會這種。
許戈輝:像海綿一樣如饑如渴地去吸收。
徐冰:海綿一樣如饑如渴地去吸收,但是呢,這個就像一個人呢,特別饑餓,最後你一有機會你又吃得太多呢,最後反倒不舒服了。我呢,當時其實主要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許戈輝:我知道《天書》是一個字一個字刻出來的。
徐冰:對,那個想法出現以後,我有一個很明確的認識,就是説這個作品一定要做得非常認真,因為你的認真程度就決定了這個作品的藝術的力度的強弱,因為這個作品你必須要假戲真做到了,讓別人不能不相信這個東西是事實,和是一個真實的存在的時候,這個作品的荒誕性才被強化和激活了。比如説你隨便寫幾個大家不認識的字是吧,其實是沒作用的,但是這些字呢,四千多個字,都是被手工刻製出來的,而且是被印刷出來的,它字體都是宋体字,我當時選的都是宋体字。因為宋体字它是從宋代到明代的歷代刻工,為了刻製方便而産生的一種字體,所以它不存在任何個人的情感和個人的風格,任何一種楷書任何一種書法其實都是有個人風格的,對吧,我為了徹底抽空內容呢,包括這個呢,都屬於內容的一部分。而且這個一定要刻出來和印出來,為什麼呢,因為所有印出來的東西呢其實都是,在咱們習慣上呢,都是認為它屬於官方的,或者説屬於這種權威的,真理是值得相信的對吧。所以要必須要印出來,而且要給它非常認真地給它裝訂成冊,而且要利用版畫印刷的方式呢讓它不斷的出現,向人們證實著,這個事實的存在對吧。所以這個書呢,其實最後是很漂亮的書,它是這種很大的開本的線裝書,看上去是一種,這麼漂亮的書,裏面一定要告訴我們重要的事情,但是呢,人們又從中不能獲得任何的資訊,這個時候呢,它刺激人的思維的活動是吧,就是人們會覺得奇怪,為什麼沒有內容,實際上它是在引導你閱讀的同時,又在拒絕你的進入。
徐冰:《天書》體現了中國藝術家的堅定性
解説:1991年,《天書》在美國展出,它新奇的表現手段和藝術思維頓時在西方藝壇掀起一陣轟動,隨即開始在世界各地展出,成為中國現代藝術單件作品裏展覽次數最多、被談論和爭議也最多的一件。
許戈輝:你在拿出這個作品之前,總還是會有一個預期吧?你自己當時有預期到市場的反響嗎?或者叫外界的反響?
徐冰:外界的反響,你會有一些期待,但是做完了以後拿到國外啊,我其實也有這個擔心,我覺得因為就像你剛才説的,它不是一個漢語環境的東西,它感覺不到,它體會不到這作品它這個有意思,荒誕之處。但事實上在世界各地這個作品都受到很大的關注,和受到很多的哲學家的評價,和理論家的這種議論和評價,他們會覺得這個東西會是真正的中國字。
許戈輝:對呀,這正是我想説的,就是對他們來講一個正確的中國字和一個徐冰所編出來的中國字是沒有區別的啊?
徐冰:其實就是這樣,因為什麼呢你也不認識,他們也不認識。
許戈輝:但是我至少知道正確的是什麼樣,然後你這個是不正確的,他們正確,根本不知道正確的是什麼樣?我覺得他們的體會跟我們的體會一定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徐冰:是,肯定是不一樣的,但是事實上呢這個作品它真正的價值啊,它還不僅限于這種,比如説你接受它的一個渠道的方式的不同,事實上我現在經過這麼長時間,回過頭來再來看這個作品呢,我覺得它有一點呢是可取的和有價值的,也許呢因為這個東西走到哪,都是被別人尊重和認可的,事實上我認為這個作品呢,它體現了一種中國藝術家的一種堅定性,和它對待藝術和對待文化的一種反思性,這種反思它不是左顧右盼的,它並不是像很多藝術家的作品呢,就是説是猶猶豫豫的,它不是説就説我讓我的作品一定要有西方的當代感,或者説有現代感,或者説有文化感,或者説有什麼什麼東西。它呢是這種發自於中國文化自身的,一種對自身文化的一種反省的一種結果,包括它的這種方式上,都是在許多的文化範圍內所沒有的,比如説這個作品和觀眾的這種接觸和交流的方式,其實它是中國的方式,這種方式呢就是,它完全是中國的這種傳統的智慧方式,比如它的這種,它是這種帶著面具的文字,是吧,它是聲東擊西的,它好象認真地在跟你説這事,其實它是在説別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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