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瀾社”是中國現代美術運動中第一個真正的以研究西方現代主義藝術成果為手段以呼喚中國新藝術精神為目的學術性社團,而龐薰琹先生正是這個社團的重要精神領袖。愈是沉寂的空氣中狂飆的精神就愈顯珍貴。早在1930年龐先生回國不久就應汪荻浪之邀與周汰、屠乙和胡道之組織了一個“苔蒙畫會”(法文“兩個世界”的音譯)並開始招收學生,但很快被國民黨政府查封。藝術家們沒有妥協,他們開始醞釀新的畫會。經過一年的準備,1932年龐先生和倪貽德、王濟遠、周多、周真太、段平右、張弦、陽太陽、楊秋人、丘堤(其中王濟遠于第二回展後退出,丘堤卻于1933年日本回國後加入)正式成立了“決瀾社”並且發表了由倪貽德撰寫,經龐薰琹、王濟遠同意的《決瀾社宣言》。宣言文字激越、振聾發聵,今天讀來依然使人熱血沸騰。在九.一八事變和一 .二八事變的硝煙中,“決瀾社”先後進行了四次展覽,雖然參與的藝術家越來越多,但是由於日本侵華戰爭的全面展開而在1935年第四次展覽之後終結。多年以後,龐先生在自傳中曾客觀地評價了“決瀾社”的成敗與得失,然而無論如何,龐薰琹先生及其發起的 “決瀾社”畢竟第一個拉開了中國現代美術運動的序幕進而影響到後來其他美術組織的産生發展。龐先生在此期間畫出了《人生的啞謎》《如此上海》和《如此巴黎》等帶有西方現代主義味道的作品,而在“決瀾社”第三次展覽中展出並引起一系列風波的《地之子》則是這一時期龐先生最重要的作品。龐先生在談到此畫時認為從《地之子》開始他的藝術思想有了一些變化。在我看來,龐先生的《地之子》儘管依然受到他喜愛的畫家畢加索的影響,但是其中形式主義的技術已經被悲天憫人的生命情懷取代,每每閱讀此畫,總感覺它幾乎就是那個內憂外患時代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神象徵。
從1937年抗日戰爭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龐薰琹先生和大多數中國知識分子一樣日復一日地顛沛流離在中國的西南。他從北平到江西到湖南到雲南到貴州到四川到廣東再到上海,並且先後在北平藝專、中央博物院、四川省立藝專、華西大學、重慶中央大學、廣東省立藝專、中山大學等單位工作。龐先生曾在他的自傳中淡淡地講述這段居無定所的歷史,同時他一批又一批美輪美奐的作品也恰恰産生在這個烽火連天的黑暗時期。在中央博物院工作期間,龐先生不僅研究中國歷代裝飾紋樣繪製《中國圖案集》,而且開始研究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的藝術傳統,在困難重重的考察中,他發現了民間工藝美術的美。或許工藝美術、美術和藝術設計在龐先生看來從來都是融會貫通、相輔相成的,這段考古學和人類學的研究工作成為他日後在成都陋室完成的著名的《工藝美術集》(1982年改名《工藝美術設計》)和《貴州山民圖》以及《背簍》等一系列繪畫的基礎。在成都,龐先生還繪製了大量白描,其中《帶舞》系列雖被他認為是謀生之作並且之後不想再畫卻依然因其氣韻生動、清新自然的線的表現力屢屢引人注目。1947年夏,龐薰琹先生離滬赴粵途徑廬山避暑牯嶺期間創作了一系列《廬山風景》。正是通過這些作品,龐先生將西方近現代繪畫的色彩、構圖和中國傳統繪畫的筆墨、意境結合在其獨特的詩性品格中,為中西融合的藝術探索開闢出一條新路。這一系列作品共十二幅(小幅十幅、大幅二幅),其中前後十天完成的《廬山》(又名《密林》)一幅尤其精彩,密密匝匝的樹葉和姿態萬千的樹枝氤氳不分、渾沌一體,其間“靈氣往來”、“精力彌滿”。關於《廬山風景》系列,龐先生總結經驗認為繪畫應該是“滌除玄鑒”的自然流露,所謂興象正是“心齋”、“坐忘”、“畫從於心”的結果。迄今為止在我心目中《廬山風景》系列依然是20世紀中國風景畫的一個巔峰,無人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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