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術史論學
獲得美術教育學的碩士學位後,我離開美術教育係,轉向美術史係。我同另一所大學美術史係的博士項目負責人聯繫,談了自己欲前往讀博的願望,並利用他到蒙特利爾開會的機會,請他到咖啡館一聊,相當於讓他面試。記得那天我們談得很投機,然後在不經意間,我講到了自己早年自學繪畫的經歷。
不料這位老師沉吟了一陣,然後用一種可惜的口氣對我説:在你的申請材料中,別寫你學過畫。我聽了一驚,忙問何故。答:錄取委員會的老師們也許會認為你不務正業,只喜歡畫畫,不是做學問的人,而且,美術史是人文科學,不是研究手工技藝。我不能完全認同他的觀點,雖未爭辯,但我已預知我是不會被錄取了。
於是,我回到本校的美術史係學習,主要選了兩類課程,一是當代批評理論,二是歷史研究方法。
當代批評理論的內容,是20世紀的西方理論,一門課講現代主義,主要是本雅明一路的社會批評理論,另一門課是後現代以來的文化研究和視覺文化理論,涉及後殖民主義、女性主義、新媒體等等。現代主義在北美已相對老舊,所以教師們較少講形式主義,而主要從今天的角度來講解,頗能講出新意。例如講本雅明的城市理論和空間理論,都是用後現代和今日文化研究的視角來進行闡釋,弄得本雅明像個後現代主義者。而講後現代理論的教師則是位女權主義者,感覺就是當年美國激進的女遊擊隊藝術家。這是討論課,班裏只有兩個男生,其餘均為女生,個個都是女權鬥士,我們很難介入她們的討論,聽她們的言辭就像受刑。平心而論,我通過這門課也學到了不少東西,至少知道了一點女性主義的話題、視角和方法。
關於歷史研究方法,值得一提的是有一門課講怎樣做訪談。西方美術研究中的訪談,與我們國內的訪談很不一樣。國內的訪談,是將錄音轉換成文字,再讓受訪者修改,然後就定稿發表。這其實只是一份原始材料,基本上是受訪者的談話,而採訪者在實質上是沒有觀點的,也即採訪者並不在場。只有採訪者的現場積極介入和後期的解讀,才會使訪談上升到學術研究的層次,這是實證研究的通常方法。北美高校的圖書館有各種各樣關於怎樣做訪談的教材和研究專著,這些書都詳細探討了採訪的前期準備、採訪進行時的提問策略、採訪後的分析研究,等等。現在國內美術界也流行訪談,但大多數卻停留在低級的原始材料層次,並未進入學術研究的層次。本文在此拋磚引玉,希望這個問題能引起國內同仁的注意。
我在美術史係學習期間,有一門課因其教學方法獨具一格而特別值得一提,這就是西方美術史中的藝術種類研究,研究專題為歐洲古代戰船的船頭雕像,英文稱figurehead。對我來説,這門課是個全新的課題,引起了我的極大興趣,並讓我受益匪淺,讓我知道了怎樣使學生主動介入課題研究。由於聽課的學生都不懂古代戰船,所以無法進行課堂討論,只好聽老師的一言堂。但是,老師用製作航模的方式來讓我們介入課題。不過,這不是一門製作航模的手工技術課,而是美術史和考古學課。老師讓我們查閱歐洲木船時代沉沒于海戰中的戰船名單,然後一人挑選一條戰船,通過查閱潛海考古資料,在歷史語境中進行戰船重構,講述這條戰船的建造目的和過程、結構特徵和材料、作戰歷史和沉沒原因等等,並根據考察所獲的資料來製作這條戰船的模型,更繪製出這條戰船的figurehead。
記得我研究的是一條18世紀的法國戰艦,快帆船Martre,船名指一種水獺類兩棲動物,船頭雕刻的figurehead則是古代神話中的獵神狄安娜。我查閱了動物學和當時的歷史資料,以便解釋這條船何以有此命名。我還到海軍博物館去看同時代歐洲戰艦的模型,也到海港碼頭去拍攝旅遊區的倣古戰船,以便確定這條船的大致模樣。這種實證研究,使我對美術史的理解和對研究方法的應用,能夠不受制于文本和圖像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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