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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理想與追問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10-29 21:44:03 | 文章來源: 鮑昆的部落格

文\鮑昆

1962年8月15日,一位叫雷鋒的瀋陽軍區工程兵運輸連的中士士兵,在工作中負傷後搶救無效犧牲,年僅22歲。這個年輕的小戰士,在他瞬間失去知覺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他的名字和未來一段的中國歷史發生那麼深厚的關係。

在雷鋒不幸殉職的半年以後,在1963年初春的3月5日,中國人民的領袖毛澤東以手書題詞的方式,向全中國人發出了"向雷鋒同志學習"的偉大號召。從那一刻起,雷鋒這兩個字成為中國所有媒體上出現頻率最高的符號。隨著這個符號出現的,是雷鋒感人的日記與事跡。在當時還未走出經濟困境陰影的中國社會,與雷鋒名字相伴的還有一系列的關鍵詞,它們是"艱苦"、"解放台灣"、"抗美援越"、"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總路線"......,等等。這些時尚的,充滿了政治意識形態的詞彙共同構成了那時整個中國社會的生活語境。在這些符號性的詞彙中,"雷鋒"是最耀眼的,而且是完全形象性的。和那些理念式的空洞的政治概念完全不同,雷鋒的形象非常具體,既有一串串感人的故事,也有著可以上升到閱讀體驗層面的"日記"文本。他是一個新時代的聖經故事,有著聖人不能缺少的"箴言"。雷鋒留下了許多任何人都值得銘記學習的語錄,譬如: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

"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樣火熱,對待個人主義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這些語錄具有永恒的普世價值,是任何人想要超越生命物質的極限,進入完美精神世界需要守持的理念。它極其完滿地契合了自上世紀初期興起,由無數為了中華民族自由獨立而獻身熱血的志士仁人的社會革命理想,也完全符合兩千多年來深藏在中華民族性格深處的文化精神。它是中華先賢孔孟等的博愛之道與立世安身精神的現代版本,卻又充滿了現代革命激昂的色彩。雷鋒的事跡和他的日記,給自1949年以後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産黨的社會主義社會實踐注入了豐富而鮮活的內容。任何一場革命都離不開英雄精神的激勵,英雄正是一次次革命運動前行的旗手。雷鋒就是這樣一個在歷史需要的時刻出現的英雄。陪襯和呼應英雄雷鋒的歷史語境是曾經積弱貧窮一百多年的中國社會,是曾經腐敗沉淪一百多年的社會倫理,是經過這一切忽然因1949年革命在政治上成功而凝聚起的一股浪漫超然的民族鬥志,是因此而興起的建設偉大復興中國的夢想激情。

在毛澤東向全國人民發出學習雷鋒的號召之前,在1962年9月的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提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口號。這一口號後來成為指導中國社會政治生活長達15年的綱領。1964年,北京電影製片廠推出了由資深編劇謝鐵驪執導的《千萬不要忘記》故事片電影。這部電影是根據哈爾濱話劇院上演的同名話劇改編,劇情為毛澤東的階級鬥爭理論提供了視覺形象性的鋪墊闡釋。毛澤東的政治主張,將"雷鋒",以及後來的"歐陽海"、"焦裕祿"等一系列的社會主義時期的英雄形象與"階級鬥爭"連接在一起。這些英雄形象無一不是為了社會主義理想奮不顧身,舍生取義的模範,為毛澤東的階級鬥爭理論提供了新社會道德倫理的背景,為其階級劃分和鬥爭注入了強大的道德力量。除開毛澤東在具體政治上的考慮和策略,我們應該客觀地肯定他為了在中國實現共産主義社會理想的浪漫一面。在中國共産黨接手中國大陸之前,中國兩千多年來建立在農耕社會之上的道德倫理文化系統,已經被自1840年以來的西方帝國主義全球化所帶來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文化觀念所動搖,甚至是崩潰。1949年之前的中國大部分社會,貪官污吏橫行,階級分化嚴重對立,貧富差距如雲泥鴻溝,中華先賢道德思想維繫的社會平衡機制已經蕩然無存,自私自利的小農意識借西方適者生存、物競天擇的叢林法則理念被惡性的放大,整個社會是個物欲橫流極端自私自利的泥沼。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産黨希望以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共産主義理想來重建中國社會的道德倫理系統。雷鋒的事跡正是高度符合這一宏觀理想和具體策略的政治符號。他的青春形象,和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的身份不但符合新社會的一切要求,而且也接續了為建立新中國衝鋒陷陣的人民解放軍所建立起來的子弟兵形象傳統。

在官方強勢推動的雷鋒精神的感召下,上世紀六十年代前半期的中國社會的新道德風氣驟起,無數的人們以雷鋒為榜樣,為社會做各種各樣的好事。雷鋒故事中最核心的部分是對於毛澤東思想的學習,所以"學習雷鋒,做毛主席的好戰士"這一口號才是這場道德文化運動的核心所在。也因此,人們在實踐上學習雷鋒,效倣雷鋒,在理論上學習毛主席著作,形成了在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之前四年的主要社會生活內容。還是因此,毛澤東思想最通俗的讀本老三篇--《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紀唸白求恩》和當時的中央軍委副主席林彪推崇的小紅書《毛主席語錄》,成為六億中國人民日修的必讀課。這一切,都為一九六六夏末狂熱爆發的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做了充分和紮實的思想輿論準備。吊詭的是,當那場風暴來臨之後,雷鋒這一初始的,給予這場革命理由之一的符號,迅即隨著震耳欲聾的風聲雨聲消逝了。甚至,在那狂飆混亂的時期內,雷鋒居然也成了狂躁人們質疑的"修正主義"目標,這肯定是毛澤東和林彪所初始未料的結果。在那段時間內,社會遺忘了"好人"、"好事",和"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的溫情,代之以的是尖銳的人際之間的對抗和相互否定。

重提雷鋒已經是十多年以後的事情了。文革後政治穩定之後,為了恢復曾經淪落的社會倫理價值,雷鋒被人們重新想起。無奈的是,雷鋒這一建立在純粹的共産主義理想之上和社會文化革命背景中産生的符號,已經被迅速需要經濟上致富,文化上需要開放的社會改革慾望抽去了它賴以依託的背景。雷鋒再次被遺忘了。他那張純樸善良的笑臉,成了漸行漸遠的歷史符號,最終成為藝術商品市場上一個類型化的政治波普藝術的元素。

從1978年曆史性的中國共産黨十一屆三中全會始,中國進入了全面性的改革開放的時代。這場中國幾千年之未有的大變局,讓中國從被動的全球化轉為主動融入的全球化。三十多年來,中國全面的市場經濟化、産業資本化,在短短的三十年內創造了五千年累積都無法達到的物質成就。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幾千年積澱的文化精神和半個多世紀構建的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都收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1949年以來的基本消滅的階級差別也重新強勢的出現,社會結構出現撕裂,各種矛盾衝突尖銳對立。人們傳統的道德倫理觀念也在這場巨變中失落了。任何一個有前途的社會都是一個有理想追求和道德制約的社會,同樣,這在今天泥沙俱下的中國也是一個必須重視和重新思考的問題。物質可以解決生理舒適的問題,但卻無法解決精神幸福的問題。我們在努力前行的物質化進程中,是不能拋棄這一更本質的價值維度的。

天津青年藝術家戴翔的影像藝術作品《新雷鋒故事》正是在這個微妙的時刻出現的。他以藝術的方式提出了對上述諸多問題的思考。他非常巧妙地以那些半個世紀之前人們耳熟能詳的具有極強的時代指代性符號的雷鋒作為他藝術展開的情節,並把它們放入今天的社會文化語境之中。這形成了一種效果十分強烈的戲劇性的衝突,讓雷鋒這一早已死去的政治性的符號復活了。我們可以在他精心結構的影像之中,看到他把原雷鋒故事那些最具有代表性的情節梗概放置在充滿當下社會情境的符號系統之中,最終導演了一齣符號之間的戲劇和戰爭。雷鋒依然是秉承助人為樂的精神,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公眾場合--他訪貧問苦、扶危救難;他去街頭做義務公益勞動,剷除現在城市癬疥的小廣告;他出席報告會,向公眾宣講為人民服務的思想。戴翔注重了場景與雷鋒的關係,在許多細節的鋪陳中把雷鋒這一符號懸置了。於是,歷史的雷鋒與現實的雷鋒有了強烈的錯位感,其結果也産生了一種奇怪的諷喻。

這個諷喻既可指向雷鋒精神與實際生活之間某種烏有性的本質關係,也可指永恒的理想和多變的現實之間被割裂的關係。戴翔將雷鋒的形象安置在流行商品代言人的廣告牌上,則是其系列作品中頗具份量的一幀。戴翔用這一幀影像尖銳地指出了當代資本主義野蠻霸道的本質,控訴它們為了追逐利潤所使用手段的惡劣,沒有什麼可以擋住資本無恥的囊括性。它們一切均可利用,包括本來作為它們敵人的革命性符號。這是一個極其深刻的揭示,有一種刀鋒般的犀利感。戴翔還特意突出了現代傳媒與雷鋒的關係,雷鋒坐在照相機鏡頭前,行走在電視錄影機鏡頭前。戴翔的這一經營結構,不但暗示如果雷鋒還活在今天必然是媒介喜愛的材料和寵兒,也暗示了雷鋒這一符號的産生和政治操作與傳播手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微妙關係。

戴翔在這組新雷鋒故事的演繹中,講述了一個虛構但卻強烈符合歷史邏輯的荒誕故事,進而讓我們反思理想的價值與意義。他提醒我們,在緊鑼密鼓的物質現代化和全球化的追求中,我們遺忘了什麼?我們最終要的是什麼?雷鋒這時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藝術的話題材料,更是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的一處傷疤。歷史、現實,道德、情懷,這些才應是構成完整的今天我們的要素。我們在建立起無數的高堂華廈和蛛網般的高速鐵路、公路的時候,我們的靈魂是否還需要有一個依託?戴翔影像中的雷鋒,總是有著一股純粹質樸透明的表情,他是超越政治的,是指向歷史深處的一種人類情懷,和我們先賢的人文思想黯然相動。

再有,戴翔的新雷鋒故事也解答了中國當代藝術的一些問題,比如如何在當代藝術中使用歷史的政治符號?戴翔沒有簡單的、標簽式的將雷鋒這一符號做政治波普式的解讀,沒有把他僅作為申斥或揶揄歷史的面具。戴翔的新雷鋒故事具有一種現實主義手法的故事性,但也正因為如此,戴翔對於歷史的觀察和對現實的思考,得以通過細節的鋪排非常豐富地展開。這是很長時間充斥著類型化和簡單化的中國當代藝術最為缺失的態度和方式。我們相當眾多的藝術家在火爆的市場誘惑下,是不屑于做這種認真的思考和勞動的,於是導致了中國當代藝術觀念上的簡單和方式上的粗暴與粗鄙。中國的當代觀念藝術大多經不起推敲,往往是"點子"和"竅門"的取巧,不具優秀藝術"耐人尋味"的審美要求。戴翔的新雷鋒故事則可以讓我們返回具體的歷史和人性,在調侃和沉思中審視我們自己和觀照我們嚴峻與失望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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