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澎
提到當代藝術的合法性,很多人認為就是被招安、投降,但我所説的“合法性”是指當代藝術在這個社會應該有存在的理由和不受侵犯的制度條件。直到今天為止,當代藝術仍然可以被一個電話所終止,因此,實現當代藝術的合法性是我們的目標,當然在實現目標的過程中,有時不得不採取策略的措施。
1992年廣州雙年展期間,我與廣州美協、文化局的領導、老畫家吃飯,提出展覽的目的就是順應市場經濟,幫助藝術家解決生計問題。我只字沒談現代性、藝術革命,但作品自己會説話。當時作為改革開放前沿陣地的廣東,已經接受市場經濟,他們認為這展覽是買賣,所以沒有什麼(政治)問題。但有些人就會問“都搞成生意了,藝術到哪去了,學術到哪去了?”嚴格地説來對於這樣的提問,不能回應——這種考慮問題的角度讓你沒辦法回答。我們通過行動、策略將藝術與合法性的規定、規範要求結合起來,目的是使它能夠以合法的、被人尊重面貌出現,這不是投降,或者要求藝術家改變自身的藝術立場,而是在意識形態壓制之下通過策略爭取機會。
在目前的情況下,體制仍是最主要問題。所以還是要抓住市場經濟,儘管其制度還不健全,但是畢竟它順應了發展的觀念,同時官方對這個概念開始有了認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討論問題,才會為當代藝術創作爭取更多的空間。某種意義上,市場給了當代藝術一個機會,一個通道——雖然通道裏還是有明槍暗箭,也有些人會在過程中被市場吞噬,但衝過去總會有倖存者,總比完全被扼殺要好。而且是否會在市場裏迷失,還是要看藝術家本人的學術信念。你不是真正熱愛藝術,當然就失去信心,也不會有堅持的恒心。
舊有的意識形態控制與慣性仍然是我們社會的大問題,但顯然僅僅意識到這個問題是不夠的。我們需要思考在這樣背景下,我們還能做什麼?如何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到最好。同時不斷地一點點擴展邊界,每個人都這樣做,總有一天邊界會被拓開。作為藝術批評家,應該非常充分地意識到這個背景。這不是一個抽象的背景,它直接影響到我們工作。面對它,既然針鋒相對就會流血,我們可以用某種自由主義的態度,通過“不跟你玩”的方式來尋求自由,這個看起來是很犬儒的動作,還是有強烈的消解意識。
作為生命存在的方式,通過死亡、流血、破壞的方式也可以,但大家並不願意。要想讓社會迅速地健康起來,只能通過實幹,在社會上形成一個無意識共鳴。這並不是知識分子能辦到的,它與社會的操作層面發生關係。不管是批評家、藝術家,還是工廠的工人、老闆都儘量做好自己事情,這個社會就會進步。
我在經商的過程中經歷了很多與生命有關的危險。面對知識圈裏的一些嘩眾取寵的攻擊言辭,我認為太不重要了。生命受到威脅與被人説(罵)了兩句所導致的結果,完全是兩碼事。我在乎的是,事業會不會受到影響。之所以當代藝術的形勢下降到今天這個程度,沒有明顯的起色,與當代藝術中的人有關:要麼不支援、漠不關心;要麼支援的力度不夠,沒有方法。不要以為自己在“批評”就是站在真正的知識分子位置——究竟是在説風涼話,還是真正在解決問題,最後會落實到具體的事情上。社會需要批評,市場經濟中的缺陷需要人指出,但問題在於作為批評者,你指出了問題的所在了嗎?提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案了嗎?只是泛泛討論資本強權、官商結合是不行的。抽象地談有什麼用呢?道理誰不會説。堅持真理、思想要有深度、要有精神追求,這樣的語言只是説出來,有什麼意義呢?重要的是拿出解決方案和行動。
西方文明中一個好的習慣是通過邏輯和科學方法去證實。中國傳統文化最精華的部分,是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東西,它需要你去感受。世界很多事情不能通過解説表達,但是可以理解。而你的理解是通過什麼呈現的呢?就是通過你的行動來呈現:將你感知到和想説的東西呈現在你的每分每秒的言行當中,呈現在做事的各個細節當中。對於一件事情,即使你能説出十個觀點,但沒有行動去落實,我不會認為你已經理解了這件事。王林在其文章中將我不同時間説的“買斷歷史”與“改造歷史”拿出來説事,是完全沒有理解問題所在。他的批評和提出的問題缺乏學術常識,或缺乏基本的語境理解,因此是錯誤的。或者説他也理解了,但他是故意要這樣説。那就更差,那就存在著道德性的問題。有些人總是以空洞的高標準去要求別人,卻不去對高標準給予身體力行,結果,我們很懷疑他提出的標準的正當性和真實性。這讓我想起在80年代末,有一次在中央美院開油畫研討會,我作為旁聽去參加了。靳尚誼説藝術第一要義是真誠,這個表述沒什麼錯誤。但我就舉了一個手,我問:“真誠是什麼意思呢?如果僅僅説到真誠,我們卻不知道真誠是什麼意思,並且難以找到證明的話,我們很難去驗證真誠的真實性。” 他沒有回應、沒有解釋。結果,使用“真誠”這個概念也沒有什麼用。別人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説什麼。
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在家裏寫作,但現在沒有辦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歷史)責任。面對今天的問題,我們能做什麼,以及如何去做,都成了問題。我們的背景在西方找不到範例,只能自己去開創。建設、操作的過程是艱難的,光説話顯然是不行的,只有通過行動才能真正書寫歷史。其實,行動就是書寫。
本文發表于《藝術時代》第1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