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虹口的自救
“對我們來説,保住綠水青山,就是保住金山銀山。”杜其文説。虹口抗震救災總指揮杜其文,是都江堰市市委常委。和青城山情況類似的虹口鄉,同樣是一個蒸蒸日上的新興旅遊區,5月12日以前,人們正在籌備1個月後的國際漂流節和4個月後的國際獼猴桃節。在這裡,搶救生計,和搶救生命一樣,幾乎被在第一時間就提了出來。
久甸坪的小長街是進虹口鄉的一道山門。濟南軍區“鐵軍”裝甲團的一支部隊在這裡駐紮下來,他們5月28日接到新的命令,要配合併參與這一帶臨時活動板房的建設。
他們剛來就遇到了對手。一些虹口村村民驚恐地向他們報告,有些破壞分子連續兩個晚上朝他們帳篷裏扔磚頭;另一起事件中,他們抓了一個冒充志願者的年輕人,那人的包裏放了一些兒童用品,問他情況卻支支吾吾,當地人懷疑這可能是個拐賣兒童的歹徒。軍人們把他捆了,轉交給當地派出所。
第一起事件卻不太好處理,虹口一帶山形複雜,“鐵軍”這支部隊初來乍到,對地形十分陌生。軍隊的駐紮地,西側緩,東側高,是紫坪鋪鎮、虹口鎮和蒲陽鎮的三鎮交叉點,也是當地一個治安盲區。頭天一接到舉報,軍隊就上山搜捕,但山上太容易隱蔽了,找了半天一無所獲。連長張勇傑對這次失利耿耿於懷,我5月30日到那兒,他正在組織第二次佈防。“按照前兩次規律,明天,歹徒有可能又出來活動了。”張勇傑和指導員許登躍找了兩個當地村民做嚮導,詳細了解地形後,抽調15名士兵組成了一支梭鏢隊,制定圍攻方案。
“協防”是軍隊在執行抗災任務之外的輔助責任。張勇傑説,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開槍,為此軍人們專門用竹子製作了15把尖利的梭鏢,“對付搶劫和騷擾者,我們儘量‘圍而不攻’”。
離久甸坪十幾公里的虹口鄉集鎮,是虹口抗震救災總指揮部所在地。總的説,虹口鄉秩序井然,治安問題並不是當前的頭等大事,最棘手是“三通”裏的電力遲遲沒有解決。
到5月30日為止,虹口已經持續18天停電了,幾乎成為全部地震災區最後一個黑暗之城。“某種意義上,我們仍是半個‘孤城’。”馬遠見説。這名曾任都江堰市紀委副書記的基層官員,2007年9月政府換屆時調到虹口鄉任黨委書記。想赴任後在虹口經濟開發上大展拳腳的馬遠見,現在先要將6200名虹口人帶出這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副鄉長高永強一再跟虹口供電所強調,“電力搶通已經刻不容緩了”,電力中斷讓其他“兩通”也幾乎形同虛設。大部分時間裏,通訊信號斷續不堪。通訊要靠發電機,發電機要靠汽油做燃料,整個虹口的3台發電機功率都很小,統共只能供一處地方使用,而虹口的汽油庫存只有2桶不到400升了。5月28日,虹口已經啟動了固家坪和瓦子坪兩個活動板房安置點的建設,因為沒有電力,混凝土攪拌的動力也沒有,工人們完全靠人力完成這些機械活,眼看工期推延。
癥結還是出在5月12日以後曾經把虹口睏了七天七夜的道路上。表面上,虹口的交通幹道紫寬路(從紫坪鋪到寬河壩)早在19日就已經搶通了,但這條仍然掩埋了無法挖掘的遇難者遺體的道路上,還是危機重重,物資、車輛和人員安全完全沒有保障。並且,這條路山體滑坡依然嚴重。電線桿運不到山上,運上來了也沒法安裝,施工人員花了很長時間,努力多次都失敗了。“指揮部研究,在最短時間內修了一條有可行性、投資不大的‘生命通道’,並封閉曾經的主路。這條要翻越埡口的路,是在12日主路完全中斷的應急時刻,由幾名虹口的老獵人把一條廢棄50年的老路用柴刀砍出來的。”高永強説,“現在電力工程隊,仍在這兩個方向同時嘗試架線。”
臨時指揮中心同一個帳篷下,另一旁的馬遠見連説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一整天都在跟人談話。5月30日中午,剛跟虹口的對口支援單位成都市錦江區區長考察了一圈臨時活動板房的安置點,接二連三的村民跑來找他。事無巨細,下鼠藥防疫的事,從廢墟裏搶救傢具電器的事,也有少數村民會為救援部隊幫那家而沒幫這家,憤憤不平,直接找到馬遠見這裡來理論。
14點多鐘,又一名鄉幹部跟他彙報,有幾個農民想要離開安置區,回到自己的老房子裏搭棚子住,因為要照顧自家的獼猴桃。馬遠見也沒法攔,他讓這名幹部再勸勸他們,最好別回去,余震的威脅並沒有解除。
馬遠見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些獼猴桃對於虹口的意義。直接看,虹口突圍的希望全在那條路和那些電線桿上;而根本上,虹口現在的希望是和那些農民手裏的獼猴桃捆綁在一起。
大家回憶,5月12日過後的第3天,指揮部碰頭會的第2個話題就是虹口未來的生計問題。和青城後山的開發比,虹口旅遊很大一部分是“過路遊”,在發展的過程中對旅館建設的依賴要小,這虹口旅遊業在震後比青城多了儘早翻盤的希望。但究竟要多久?誰也沒底。馬遠見説,多虧虹口還有一個依附於旅遊的獼猴桃種植業,如果旅遊3年翻不了身,全虹口的人就要靠滿山的獼猴桃養活3年。高永強告訴我,一畝桃的經濟收入是8000元,虹口鄉有超過1萬畝獼猴桃,就是將近1億元的産值。
“5月中旬,剛好是獼猴桃揚花授粉的時候。”5月15日,指揮部所有人緩過神來的第一件事,不約而同都是“獼猴桃”。人工授粉需要大量人力,人們要從雄花上收集一個一個花朵,碾成粉末,再一個一個點在雌花上。高永強説,他們動員全部村民和幹部,無論如何,冒死也要把獼猴桃搶救回來,“一旦錯過授粉季,很可能虹口鄉接下來大半年的經濟來源就沒了,這是我們災後自救的基礎”。
接下來的幾天裏又發生了另一起隨時可能毀掉虹口的危機。在人們忙於救人的時候,因為上游形成了堰塞湖,造成虹口白沙河斷流了一天,這給虹口一家依靠白沙河引活水養魚的虹鱒魚場帶來了滅頂之災。投資方新聯水産公司在農業部和成都市水務局的撮合下,用1億元投資了這個亞洲最大的虹鱒魚場,剛建成一年,按照出口德國的合同,第一批魚的加工時間是在5月15日。當有人把注意力轉到這個被遺忘的魚場時,1000噸虹鱒魚已經死了。當地人試圖組織了一次清理,沒有成功,量太大了,並且濃烈的異味讓人無法接近。經濟損失這個時候還在其次,1000噸魚的屍體造成的水源污染,除了會毀掉虹口最重要的資源白沙河,更是一場無法估算的公共災難——魚場緊挨白沙河,白沙河是岷江的支流,岷江又是匯入長江的重要支流之一。馬遠見組織的突擊隊和兩支就近被緊急調派過來的軍隊一起努力,才使危機得以化解。
虹口恢復到暫時的平靜中。5月31日晚上的指揮部例會,大家討論的核心議題是,保留被地震毀壞了的虹口鄉高原村大橋和一些重要的大地震遺跡。他們希望這能多少幫助一下虹口的旅遊。馬遠見稱之為“以震救震”。
這一天,虹口指揮部得到的一個好消息是,新路有望在1個月內啟用,並且投資額要遠低於預算。高永強説,“景區的幾家業主願意給我們免費提供大型設備;新路要砍掉一批村民的獼猴桃樹、自由林和三木藥材,老百姓都主動放棄賠付金了”。-
四、國家力量的地方實踐
帳篷、活動板房,這些由國家統一發放的救災物資,儘管標準一致,但到了地方,依然充斥著更具體的技術細節。
虹口鄉的周方澤一家在震後吃了第一頓像樣的飯。開“農家樂”的周方澤,4月份就開始儲備了100來斤的臘肉,用以應對接下來的旅遊高峰,地震後,東西全被埋在了廢墟底下。5月30日這天,軍隊幫他們把臘肉搶了出來,還有幾大袋花生米。周方澤請了些鄉領導,做了兩大盤炒臘肉,還專門開了幾瓶啤酒以示感謝,也是對死裏逃生的慶祝。昨天,這家人也剛剛住進帳篷,告別了10多天來成天稀飯和速食麵的救濟糧日子。對他來説,有相對穩定的吃住,至少從形式上,新生活開始了。
對整個虹口鄉,説新生活開始還為時過早,像周方澤一樣一家人住進帳篷的只有不到1/5。主抓安置工作的高永強説,眼看夏季將至,帳篷對防雨、防疫都不利。帳篷的高度短缺一直是災區的心頭大患,如果趕在夏季來臨之前,活動板房能夠提前完工,那些沒有住上帳篷的家庭都可以直接進板房,帳篷困境就可以渡過了。只是這樣一來,安置工作第一步的壓力就傳遞到第二步,活動板房建設的工期大為緊張了。
蔣開春帶領的中鐵二局救援隊,就是在這個背景下,5月26日從汶川急調至綿陽市什邡鎮。他們被要求在6月25日以前完成1500至2000套活動板房的建設,而正常情況下,如此大的施工量可能要花費雙倍時間。“我們總共要建4000平方米。”蔣開春在電話裏對我説,“因為工期緊張,我們拿到的只是一個房間佈局的平面圖,管線、水電都還沒有佈置,基本上要邊設計邊施工了。”
虹口鄉面臨的問題比什邡複雜得多。高永強對我説,虹口鄉364平方公里的面積,佔了都江堰的1/3,但因為虹口是自然保護區,“核心區”和“緩衝區”都屬於保護範圍,真正的人口活動區域還不到50平方公里。“120畝的活動板房安置面積,看起來微不足道,卻是虹口的大難題。”
土地的分配讓指揮部每個成員都頭痛不已。山上不能建,建設難度大,機械、建材上不去,以眼下的情形,工期很難允許3到5個月的施工了。1萬畝的獼猴桃種植地不能佔用。高永強説,虹口鄉還要回避安置第三階段,永久性安置區的選址。虹口鄉幾年後的4個永久性居住區已經確定下來,如果臨時安置區佔用永久居住區的位置,會帶來二次搬遷,“臨時板房,每平方米造價600~800元,3萬多平方米的拆遷,將造成極大的浪費”。
原本可用土地就稀缺的虹口,幾乎更是處處壁壘。高永強最早拿出的一個方案,按照虹口8個村58個村民小組,每個村民小組邊上都設一個臨時安置點,共有58個板房安置點。“主要考慮到獼猴桃是虹口農民的生活來源,板房最好是建在靠近他們生産資料的地方。以後,農民住到永久住房裏,這些板房還可以二次利用,作為肥料、農具的存放點。”
這個方案被證明過於理想化。大量的板房要建在山上,一些村小組的地址根本就連地質災害評估也沒法通過。其中一個被多數人看好的叫“深溪村安置點”的選址遭到四川省地質調查隊專家們的一致否決,專家們發現,這塊看起來處在兩個山溝中間的平坦地塊,實際上正背靠著一個山的斷層,兩邊的山都曾發生過坍塌,如果有餘震,這個地方極有可能會被再次掩埋。
58個點被篩選成7個,然後,又有一處“久紅村小學安置點”因為有可能在夏天遭受山洪而被否決。5月28日,虹口啟動了固家坪和瓦子坪兩個完全通過驗證的活動板房安置點的建設。
對於剩下4個安置點的考察,到5月31日仍在謹慎地繼續。畢竟,這是虹口通向新生活的第一扇門。-
五、新都江堰如何崛起?
國家發改委是此次汶川地震災後恢復重建的主導部門,協調單位是四川省人民政府、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等國務院30多個部門。于5月底率先進入重建規劃的都江堰,有可能成為汶川地震重建城市的樣板之一。
500多名建築專家組成的大型團隊正在對都江堰的樓房進行評估,被確定為危房的,將立即進行拆除;具備居住和工作條件的,將在加固後再使用。危房拆除後將會按照安排,在原址上重建。目前,在二環路周圍,安置房正在緊張搭建。
都江堰規劃局局長屈軍在這些專家和來自上海的援建專家中間奔走。“目前,都江堰臨時過渡安置房的選點已經確定,其中城區共有14個安置點,這些點位主要分佈在城區二環路附近,而19個鄉鎮的安置點也已明確。”屈軍説。
重建工作開始前,仍有大量工作要做。屈軍説,除了樓房評估,這個專家團隊將對選址地的地質狀況和周邊生態環境進行專業評估,安全是第一要素。除此之外,再建房屋的抗震標準也要重新修訂,在7度6級的基礎上增加,達到新的抗震要求。臨時過渡安置房的設計為兩層鋼板結構,墻體兩邊內也被要求填充有抵抗余震的泡沫材料,它將提供40萬受災群眾的居住。
都江堰市的重建安置規劃是由同濟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院長吳志強領銜。這位上海世博會總規劃師,現在成為成都災區災後安置規劃總規劃師。
“規劃圖紙早一天完成,建築工人就可以早一天開始施工。”作為先遣隊進入災區後,吳志強帶領的先遣隊走遍了4個市縣的80多個受災的鄉鎮(村),確定了40多個需要重建的鄉鎮名單。吳志強對我説,“我們立了軍令狀,在5月30日以前全部完成都江堰、彭州市、崇州市和大邑縣4個市、縣的80多個城鎮的安置規劃”。
吳志強和他的常務副院長夏南凱提出的新方案,包括3個階段的主體工作:一是救災避災,繼續採購帳篷;二是安置,臨時安置,前面是災民,後面是建設大軍;三是永久性居住建設。吳志強在做的是最迫切的第二階段的工作。
“永久安置點的選擇要綜合多方因素。”夏南凱對我説,“就是讓這些災民從臨時安置點能住進去,而且要符合城市未來的發展方向和要求。在災民生活和生産的問題都解決以後,還要考慮整個城市的發展。”
考慮到未來3年的臨時安置房生活,過渡區域也要保證基礎配套設施的建設。夏南凱説,“每50套配建1個集中供水點,1個公共衛生間和1個垃圾回收點。每1000套住房,配建1所300平方米的小學,1個20平方米的診所和1個50平方米的商店。每2000套住房,配建一所中學”。
這個以都江堰景區為核心,呈扇形擴張的城市,在這次地震中毀壞最劇烈的地方,就是靠近景區的舊城部分。“根據評估,都江堰的老城區已不適合居住。”屈軍對我説,規劃組正計劃保留老城區的旅遊功能,並在周邊重新擇址,建造佔地150萬平方米的生活區。由於都江堰的歷史完整性,不可能像北川那樣舉縣搬遷,而只能是在原有的基礎上保持和擴建。
“我們的總體方案爭取3個月內完成。”他説,都江堰要向東朝聚源方向選址建立新城區,計劃3至5年內將都江堰建成能容納108萬人口的城市。
在同濟專家組緊密佈置安置工作的同時,由成都規劃局和都江堰規劃局牽頭的“都江堰市災後重建規劃方案”徵集也在展開。官方稱,此次方案為無償徵集,將邀請有實力、有信譽、有社會責任感的規劃設計機構參與。成都市政府將於今年7月組織專家對徵集的方案進行論證。
這是城市重建史上首次全球化招標,5家規劃設計機構最終將參與到都江堰的重建規劃設計中來。屈軍説,地方政府將配合中選機構做實地踏勘和調研。都江堰市災後重建規劃的地理範圍,可涵蓋整個都江堰市域,重點為都江堰市城區、聚源鎮和青山鎮,共約1600平方公里,涉及居住人口110余萬人。規劃應包括災後重建模式、城市的定位、城市的功能分區及佈局結構、災毀資源的利用和再開發、産業支撐、城鄉形態、自然與文化遺産保護、災民安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