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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涵: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法國

來源: 察哈爾學會 | 作者: 夏國涵 | 時間: 2016-07-25 | 責編: 蔣新宇

    2016年7月14日晚,法國南部普羅旺斯地區心臟城市尼斯遭遇“獨狼”式恐怖襲擊,一輛載滿武器的卡車衝入“英倫濱海大道”, 司機橫衝直撞2公里後下車對剛剛觀賞過煙火晚會的喧鬧人群開槍掃射。雖然首犯最終被警察擊斃,但該襲擊已經造成84人死亡,其中10名為兒童;202人受傷,其中50人傷勢嚴重。伊斯蘭國宣稱對該襲擊負責。

    攻其不備:恐襲時間地點選擇巧妙

    法國剛剛圓滿主辦了2016歐洲盃足球聯賽,之前曾有巴西情報部門警告法國當局有恐怖分子策劃在歐洲盃期間對法國發動恐怖襲擊。所以比賽期間法國加大了安保力度,每個火車站都加派荷槍實彈的武警查驗箱包,總算歐洲盃完美落幕,法國隊還差一點奪冠。法國安保部門在歐洲盃結束後放鬆了警惕,同時又要聚焦法國國慶和大閱兵,所以恐怖分子選取這個時點在尼斯發動恐怖襲擊是“避實擊虛”。

    7月14日上午,法國大量軍力和警備力量都在聚焦巴黎香榭麗舍大街的“國慶閱兵”活動,其他城市的警備自然鬆懈。而尼斯恐怖襲擊案發時間為7月14日晚間23時20分左右,正好是法國國慶日焰火表演剛剛散場的時間,可以達到最大殺傷效果。

    ISIS: 襲擊法國能“一石多鳥”

    首先,鋻於法國在歐洲和世界的影響力,對恐怖分子來説,襲擊法國的效果遠高於其他國家。例如,2015年11月13日,巴黎發生震驚世界的恐怖主義襲擊,造成132人死亡,數百人受傷,一時間全球各地都是給巴黎祈福的聲音。但是,早些時候,非洲尼日利亞也發生了恐怖主義襲擊,而且是“種族滅絕”式的屠村,死者愈2000人,襲擊者為當地恐怖主義組織“博科聖地(Boko Haram)”,該組織宣佈效忠伊斯蘭國。同樣是恐怖襲擊,死亡人數相差十數倍,然而世界上只有很少人知道尼日利亞恐怖襲擊這件事,而多數人都在為巴黎祈福,這就是恐怖分子首選法國進行襲擊的“高性價比”的證明。

    其次,值得注意的是,這次恐怖襲擊是在法國“國家緊急狀態”和“軍事緊急狀態”期間,即“國家處於高度安保環境下”。尼斯恐襲後法國總統奧朗德立刻宣佈“國家緊急狀態”又延期3個月,就是説從2015年11月13日巴黎暴恐襲擊至今,法國的“國家緊急狀態”從未解除,期間動用超過1萬軍人,而即使是在這種高規格安防背景下,恐怖分子仍然可以得手,而且偏偏選在法國國慶日這天,這對於法國民眾的心理防線的摧毀效果幾乎是致命的。

    最後,恐怖分子選在7月中旬襲擊南法普羅旺斯地區藍色海岸(Côte d'Azur)的旅遊中心城市尼斯,將大大打擊法國的旅遊業。眾所週知,8月是法國乃至全歐洲的夏季旅遊旺季,而藍色海岸正是歐洲眾多旅遊景點中的明星地。尼斯旅館協會會長表示,自英倫濱海大道恐怖襲擊案後,接到一堆取消訂房的訊息。

    法國反恐預防難度系數很高

    筆者與反恐安保專家,鳳凰國際智庫研究員黎江進行了交流,結論認為歐洲反恐預防難度系數相當高:

    1、“外源型”恐怖主義輸入的預防:

    2015年後中東難民大批量涌入,由於以默克爾為代表的歐盟時任領導人對難民問題嚴重性預估不足,造成難民危機。很多恐怖主義分子遂難民混入歐盟,造成了外源型恐怖主義的持續性輸入問題。同時,在歐盟內部,《申根協定》國家邊境開放,人員自由流動,異國工作無需工作簽證,所以恐怖分子利用這個漏洞滲透進歐洲各重要國家。2015年,法國遭遇的兩次恐怖襲擊和一次恐怖襲擊威脅的策劃或參與者都是從比利時過境進入法國的。

    針對這一風險基本無解。恐怖分子隨難民混入歐盟,本身就是歐洲恐怖主義蔓延的最大土壤。以現在歐洲國家普遍的情報水準,基本做不到難民入境排查,而且由於政策寬鬆的原因,又導致難民數量大,依靠情報工作進行難民入境前排查不具備可行性(情報工作本身就是“少而精、關鍵時刻發揮關鍵作用”工種,不適用於此類大排查、大甄別類型的行動)。同時,跨境犯罪行為歷史以來就是歐洲的棘手問題,比如毒品、走私、妓女等。現在,恐怖主義也參與進了這一獨特的通道體系,大大增加了管控難度。

    2、“內生型”恐怖主義氾濫的預防

    G4S情報主管Faraz對筆者表示,法國內部生活著超過600萬(約佔法國總人口的10%)穆斯林,幾乎全部來自中東北非地區的法國前殖民地國家(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西亞等,這些國家目前正是IS勢力溢出中東後蔓延得最厲害的地方),這些人現在在法國境內擁有合法身份,長期甚至世代生活在法國。這些人的工作本身就是中下階層,收入僅可果腹,歐債危機後面臨大面積失業。由於失業、聚落化生活(阿拉伯人聚居區)、種族和宗教信仰、殖民歷史的心理創傷等因素,在沒有網路管制的歐洲,這些人非常容易接觸到IS的宣傳,也很容易被恐怖主義者“洗腦”,變成恐怖主義者。每一次恐怖襲擊都加劇了法國人對這些伊斯蘭信仰者的對立情緒,這樣更容易逼他們成為自發的恐怖襲擊者。

    面對這種惡化局勢,最跟本的解決之道是發展經濟,調和種族矛盾,但是這在現在幾乎不可能做到,而且IS只要能夠成功對法國發動一次襲擊,那麼可能政府努力一年的促種族融合的努力就白費了。

    針對幾種不同襲擊策略的防範機制

    1、襲擊的大方向如何預判?

    “蒼蠅不叮沒縫雞蛋”,像法國、義大利、葡萄牙、西班牙這些情況類似的國家,都符合恐怖主義的胃口。但是,恐怖主義要追求傳播效果、示範效應的最大化,所以法國這樣老牌的歐洲明星國家,自然成了首要目標。某種意義上,不是其他國家相對安全,而是法國替其他幾位兄弟扛著。如果有一天法國加強了反恐,恐怖主義實施行動難度增加了,完全有可能轉戰其他幾個國家。所以,與法國安全環境類似的幾個國家都應加強防範。從另外一個角度説,恐怖主義活動的方式,也是迫使全球反恐戰線拉長,各國都不得不處於劍拔弩張狀態,需要經受長期緊張的考驗。

    2、具體襲擊地點選取可否甄別?

    恐怖主義襲擊的目標,大致可以劃分為硬目標和軟目標兩種。硬目標指有充分安保力量的專業場所,如聯合國維和部隊營地、當地警察局等。軟目標指安保力量薄弱甚至沒有的生活場所,如酒店、餐廳、公共交通等。從恐怖主義襲擊方式的發展來看,越落後地區襲擊硬目標的可能性越高、越發達地區襲擊軟目標的可能性越高。

    實際上,法國的大型活動現場(尼斯國慶聚會場所)、著名景點(巴黎音樂廳)、封閉人流密集空間(電影院)、大型國際機場(戴高樂國際機場)、地鐵站(尤其是多條線路的轉机站,且法國地鐵入口處沒有任何類似國內大城市地鐵站的專門驗包的安全閥,全部是人力安保,所以查包也只能是人力,且只能維持短暫時段或採用抽查方式)、學校(2012年圖盧茲猶太人學校曾發生針對猶太人的槍擊)等地。

    3、襲擊時間會否有預兆?

    從時間上來講,可以説是隨時在發生。但是地點差異性較大,比如今天在伊拉克發生恐襲,可能三天又在印尼發生恐襲。這説明恐怖主義已經掌握了各國政府力量反恐的普遍特點(也有人性的成分):自己出事或鄰居出事,緊張一段時間,隨後又懈怠下來,所以這兩年的恐怖主義襲擊,很少在一個地區連續出現,這也是增加成功率、減小損失的有效辦法。

    法國反恐情報部門太笨重

    法國有一套笨重的情報體系,分為5個職能不同的獨立分佈,這還不包含國家和聯邦層級的警察系統。主要負責單位有:國家警察系統五個大局、內政部的安全總局和情報部、國防部的外部安全總局和軍情局、財政部的洗錢調查部和情報關稅調查部,其中,對內安全總局(DGSI)是目前法國政府最主要的情報機構。但是這些負責反恐的部門,處於各自為戰狀態,缺乏頂層協調,以及橫向協作機制,特別是情報共用做的遠遠不夠。這導致其針對2015年1月和11月的兩起巴黎恐怖襲擊緩慢且笨拙的反應。

    法國目前對於反恐情報工作,還沒有建立明確、專門的任務領域,還是與傳統的安全工作混在一起。比如這次事件,兇手其實已經在警方危險分數據庫中顯示具有武器、暴力犯罪前科,只是由於此前沒有恐襲前科,就沒有納入監控和排查視線,如果在中國,恐怕大型活動之前這樣的人都會被密切“查水錶”。

    法國官方應急處突能力不強,主要還是由於一直以來的官僚氛圍濃厚,一件事或一個任務,層層上報審批下來已經幾個工作日過去了,效率非常低下。法國對於邊境、網路的管理,好聽的叫寬鬆化管理,不好聽的就是缺失化管理,根本起不到反恐效果。而邊境、網路恰恰又是反恐的首道防線,非常重要。

    法國公共安全管理工作,專業化程度不夠,比如本次事件:大型活動配備的警力非常可憐,根本無法實現有效的維安;風險意識也不強,比如至今法國的火車站(地鐵站),都還沒有安檢。在7月14日尼斯襲擊案中,充分暴露出法國情報系統在諸如強制和炸藥管制等方面幾無作為。據法國《世界報》報道稱,襲擊案兇手在襲擊發生之前9小時一直將卡車停靠在襲擊地點“英格蘭濱海大道”左近(而且屬於大型車輛非法停靠市區),且本人也一直呆在駕駛室。曾有警察過來盤問,居然沒有提前發覺其可疑行為。

    G4S的Faraz指出,德國和英國在2011年“地下國社(Nationalist Socialist Underground, NSU)”事件和2005年倫敦七七爆炸案(July 7 London Bombings)之後分別改革了它們的反恐能力。這些改革包括高效溝通機制,精簡情報機構數量,以及加強情報共用等。法國的情報系統亟需強力改革,創建一種更高效的方式旨在提高與其他國家的情報共用能力,尤其是與比利時的共用情報。法國的情報溝通機制也未能與歐洲人員自由流動的步幅相匹配。在情報機構之外,法國當局也要重新審視襲擊來源地的警力配備問題,致力於營造一個當地居民有意願與警方分享嫌疑人資訊的社會環境。

    西方鉤心鬥角的情報體系

    法國情報系統本身有疏漏,那麼歐洲和西方各國情報部見是否存在情報互通的網路呢?2016年3月,比利時布魯塞爾多地遭遇恐怖襲擊,《金融時報》的分析文章指出,布魯塞爾機場的襲擊者之一Ibrahim El Bakraoui在襲擊發生的8個月前曾被土耳其警方逮捕,因其持有比利時護照而被釋放,當時土耳其情報機構曾試圖警告布魯塞爾當局,但後者似乎並未在意,導致釀成大禍。可見,北約國家之間(土耳其是北約國家)的情報互通機制是有問題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首先必須澄清一個概念,就是美國和他的盟友們並非鐵板一塊。實際上這個體系是個金字塔式的,不但“分層”,而且不同國家間還會勾心鬥角。例如,2011年1月,“維基解密”網站公佈了美國駐德國大使館的一封外交電報,稱法國在歐洲經營著龐大的商業間諜網路,可謂歐洲頭號“商業間諜帝國”。法國在2008年的防務與安全白皮書中,將從大西洋至地中海、波斯灣和印度洋一線視為對法安全利益至關重要的“優先地理軸心”。為此,法國情報機構加強了對該地區相關國家的滲透。實際上,隨著蘇聯解體和華約解散,法國與西方盟國之間主要的共同敵人不復存在,西方世界內部的矛盾和摩擦開始增加。法國向美國、英國、加拿大以及歐洲國家的情報滲透也是愈演愈烈。

     實際上,斯諾登“棱鏡門”事件爆出美國利用情報網監視包括德國、法國在內的諸多國家,也爆出美國的聯盟體系結構的實際組成,具體分為三層:第一層級是美國最放心的國家,即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第二層級是日本、南韓等美國基本可以掌控的盟國;第三層級是歐陸國家,如法國德國等,即“不放心的盟友”。説明西方國家互相之間的戰略互信並不像我們想像的一般強大。

    美國聯盟體系情報共用機制的核心是“五眼(Five Eyes)”機制,又稱“五眼聯盟”或“五眼俱樂部”,是在英美協定(UKUSA)下組成的國際情報分享團體,成員包括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紐西蘭。這個機制僅限于英語母語國家圈子內,並不帶歐洲大陸玩。

    歐洲大陸方面,雖然多年前即由國家呼籲成立反恐協調組織,但在情報共用和共同行動方面,由於固有政治和文化隔閡,歐洲國家大都各自為戰。即使“9.11”後,真正意義上的歐洲國家間反恐合作仍未實現。但2015年巴黎暴恐事件後,情報部門發現恐怖組織的網路總部設置在布魯塞爾地區,比利時此時才呼籲成立情報共用機制,即超越歐洲刑警組織(Europol)的歐洲版FBI。2016年1月,歐洲刑警組織宣佈成立歐洲反恐中心(European Counter-terrorism Center,ECTC),旨在建立歐盟成員國之間的資訊樞紐,以促進情報共用能力,提高反恐能力。ECTC的職責是應對外來恐怖襲擊者,分享情報,針對恐怖組織展開經濟調查、針對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進行網上宣傳、治理非法武器交易,提供最新的反恐敏感數據交流,支援跨境調查。

    當然,這個系統趨於成熟距離還非常遙遠,比如在它剛剛成立兩個月後,比利時首府布魯塞爾就遭受了大規模恐怖襲擊,證明這個系統還亟待完善。但是,樂觀地講,巴黎暴恐事件催生了新的協同機制,雖然由於歐盟各成員國間在情報領域勾心鬥角,該機制執行起來困難重重,但至少算踏出跨國情報分享的第一步。

    筆者判斷,歐洲面對的恐怖襲擊威脅只會越來越嚴重。2016年7月15、16日,土耳其發生政變,鎮壓政變後的埃爾多安一方面會對國內世俗派的軍隊系統進行清洗,另一方面由於埃爾多安認為這次政變是美國指使的,所以美土關係可能會惡化。如果土耳其放棄凱末爾世俗化路線,轉而在埃爾多安的集權領導下走向伊斯蘭化,那麼歐洲和中東之間的門戶就洞開了。隨著2017年歐洲多國大選季來臨,歐洲右翼勢力如法國的國民陣線黨(FN)會掀起一輪排外反伊斯蘭主義的風潮,屆時將會引發歐洲更多的恐怖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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