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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磊:這是“一帶一路”最大的痛點(下)

發佈時間: 2015-12-15 13:48:54    來源: 中國網    作者: 瞭望智庫    責任編輯: 戴麗麗

趙磊 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院教授、國際關係與國家統一研究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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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資沿著“一帶一路”出去了,國內需求會不會受到冷落?

筆者新書《“一帶一路”:中國的文明型崛起》,正在熱銷。

目前大家有幾種擔憂,一是冷落國內需求,像香港一樣出現産業空殼化的現象;另一個是沿線基礎設施都建好了,會擠佔國內的勞動力和投資市場。以越南為例,越南在勞動力市場跟中國競爭,唯一短板就是國內基礎設施差。如果基礎設施變好了,我們的勞動力紅利下降,他們的勞動力紅利上升,海外投資就有可能更多地從中國轉向越南。

但我認為這種擔憂是沒有必要的,中國依然是有強大吸引力的市場。

首先中國的投資能力很強。比如英國,就非常看重中國的投資能力,此次習近平主席訪問英國,150家中國企業陪同到了英國,國際社會青睞我們的投資是普遍現象。其次中國消費能力極強。越南的勞動力紅利和變好的基礎設施可能會有吸引力,但畢竟它的市場太小。像中國這樣龐大的、強有力的消費市場,沒有哪個企業會放棄。我們的人口基數和改革開放以來生産力提升,衍生出強大的消費市場。這種投資能力和消費能力,是中國最重要的市場魅力,甚至是全球獨有的。

另一方面,中國企業在海外找項目,能夠提升找尋自身痛點的能力。比如,我們很多建設基礎設施的企業,走出去後發現它做的是低附加值的項目,雖然項目數量很多,但利潤很低。中國基建企業目前利潤率在1%左右,而且還有下降的趨勢。這跟項目性質有很大關係,像是很多重資産項目,勞動密集,財務成本大,負債率高,所以利潤率低。這種企業項目必須要走出去,因為國內好的項目基本上建完了,需求在國際社會,如大量的公路、鐵路、港口等基建需求。

因此並這不是産業空心化的問題,而是企業在跟著需求走。

舉個例子,中國交通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原來做基礎設施,如鐵路、公路,而它走出去之後發現我們是工人在掙血汗錢,只拿到了項目建成中低附加值的部分,而管理、運營等高附加值部分我們並沒抓住。新加坡人從不建港口,但卻是全球港口管理和運營的品牌國家。運營管理資質和能力的缺乏,就是我們的短板所在、痛點所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中交建今年四月就收購了澳大利亞的一家公司,因為這家公司具有鐵路運營和管理資質。所以説,“一帶一路”給中國企業創造了一種可能,借船出海、借力發力的可能。同時讓中國企業在沿線上分析自身最缺什麼。

“一帶一路”不只是中國要賣東西,其實也是中國要買東西,要在這個過程中找到最需要的,並把它買回來。

再舉個例子,南車北車為什麼分,因為它的技術源頭各有側重。最初,南車的技術源頭主要是日本和加拿大,北車的技術源頭主要是法國和德國。要有技術才能發展,那麼這個技術怎麼獲得呢?當時的策略是以市場換技術,外資重視中國市場,就必須拿技術來合作。後來我們南車北車就分別有了日本、加拿大、德國、法國等國最先進的技術。在這一過程中,中國企業就是以漸進性創新最終獲得突破性創新,所以現在中國的高鐵總里程是世界上最長的,今天英國、美國和印尼等都有了我們的高鐵項目。

中國一開始是自身有需求,所以去尋求合作對象,當自己獲得技術優勢,別人需求中國時,再把技術出口。這不是去産業化,而是産業升級的必要路徑。

2

外媒傳言“一帶一路”是中國的“馬歇爾計劃”,我們的外宣該怎麼破解這一謠言?

針對“一帶一路”的外宣工作,目前我國有很多高校、媒體紛紛成立“一帶一路”智庫,但在成立之後沒有産品內容的輸出。主要表現為兩點:第一是産品不夠,特別是原創性的産品不夠。第二是産品的輸出不足,沒有轉化成國際語言。

有些新聞媒體在做嘗試,甚至對“一帶一路”進行專題研判,這是可喜的現象。但問題在於這些機構成立了研究院之後,大家在起步階段都在做重復性建設,都是研究沿線國家的地理、歷史、宗教等基本情況,或是圍繞區域、國情、國別、投資風險做研究。這個過程中,大家都 做同樣的事就是在重復和浪費資源。如果國內研究機構能夠共用資源,大家就不需要做重復性工作,而是要做往巨人肩膀上踏一步的事情。

現在成立了一些“一帶一路”的聯盟。這是一個趨勢,但目前效力還是有限。我們急需做的是孵化出研究“一帶一路”的真正的大家和高端智庫。我個人感覺這一兩年來,真正研究“一帶一路”的人不超過二十個,這是不行的。

這裡所謂的“真正研究”有兩個限定標準:第一、你是不是上路了,是不是在中國的沿邊省份和“一帶一路”的沿線國家走。“一帶一路”是需要打通“己學”和“彼學”的。有些專家知道“己”,有些專家知道“彼”,但真正都打通、了解“己學”和“彼學”的少之又少。第二、所做的研究能真正影響和完善政策,對“一帶一路”的發展有實質性幫助。

所以我個人認為完善“一帶一路”的外宣工作,需要從兩點上發力:

第一、避免重復建設,共用資源和知識;

第二、針對研究人員多但真正意義上的“一帶一路”專家太少的現象,應該發揮高校、研究院特別是企業的力量。有導向性地聚焦“一帶一路”建設,通過聚智、聚焦,我們的制度性話語權才有可能産生。

此外,媒體和學者也要互動。國內,有人説“一帶一路”不等同於馬歇爾計劃,但有人又興奮地把亞投行比作美國的佈雷頓森林體系,這就屬於沒有把問題搞清楚。“一帶一路”究竟是什麼,我們中國人得想清楚。我個人認為“一帶一路”不是政治經濟學,甚至不是地緣政治學,而是文化經濟學。一説到地緣政治學就有人會擔心,擔心撬動地緣板塊,會讓人覺得這背後有大國動機、戰略企圖,而這是不利於我們的。

我非常強烈地希望媒體和學者就“一帶一路”的性質達成共識:它是文化經濟學。對內我們可以講文明的崛起,對外我們要定義是文化經濟學。基於這樣的觀點,我們要從兩個角度解釋“一帶一路”,它不僅僅是一個經濟事件,更是一個文化事件。中國人在經濟上要共用、共建、共贏,在文化上要引起共鳴,要通過解決全球和平與發展難題中的中國思路和中國智慧。

我們的解決方案是什麼?全球有很多治理失敗地區,而他們的失敗在於有些人群被邊緣化了。“一帶一路”通過互聯互通會打通治理失敗地區的諸多痛點,邊緣化的地區會逐漸融入世界主流。這是全球經濟需要的,也是全球政治需要的。所以從文化經濟學的角度,“一帶一路”使中國不僅成為一個重要的國家,更要成為一個受尊重的國家。

更重要的是,要關注“一帶一路”的細節。舉個例子,“一帶一路”正式提出後,一年半的時間過去,我突然發現“一帶一路”連英文縮寫都沒有。“一帶一路”的全稱這麼長,別人問的時候應該脫口而出一個縮寫。甚至有一段時間,媒體包括記者都在討論是“一帶一路”還是一路一帶?是“一帶一路”戰略還是“一帶一路”倡議?所以在這方面我個人建議要關注細節問題。要像雷區一樣,一個一個地掃。

我建議2016年“一帶一路”建設的關鍵是打造精品案例,要挖掘中國城市和中國企業的優秀案例。不求多,但求精美。與此同時,要關注細節。現在“一帶一路”的縮寫已經有了,“B and R”。但是我提的建議是學者可以談“OBOR”。這就是個細節工作。

如果所有的中國人都説“B and R”的話,別人會認為學者是在為政府發聲,這樣反倒不利於“一帶一路”的推廣。我們説“OBOR”是從一個中立的角度、學術的角度來研究,而“B and R”是中國頂層的一個倡議。這樣的話會讓別人感到中國社會是多元的、是進步的,而不是所有的人都講一套話。這又是細節工作。

3

“走出去”的中國企業輕重不均衡,輕資産項目為什麼出不去?

重資産項目是目前我們的優勢所在,也是國際社會對中國的需求,所以首先我們要接受它。現在我們提倡的不是要輕資産替代重資産,而是要輕重並行。輕資産項目投資快、週期不長,但收益高。而重資産項目離沿線國家老百姓的生活有點遠。比如一個城市建了大型水壩、水電站,老百姓可能不知道是誰建的。輕資産項目的性質就是要走到老百姓的工作和生活當中去。

那麼,哪些項目屬於輕資産項目呢?比如中醫藥、中餐、養生、民俗、移動醫療、文化産業等等,這些都是有需求的。我做過調研,中亞國家為什麼對中國有需求?他們對中國的中醫藥特別感興趣,特別是針灸、按摩。因為這些可以解決他們民眾的生計問題。沿線很多國家比較窮,老百姓首先要找工作。掌握了針灸或者中餐他們就可以過上體面的生活。

教育留學、民俗、古村落保護、文化産業等大有發展的空間。實際上,國外很多知名設計師借用了很多的中國民俗文化符號。但是由於我們沒有相關的管理,沒有相關的標準,在中國要素的出口和國際融合方面沒有規範市場,所以人家就“白白借用”了。

現狀是,中國在文化要素的出口和國際化方面很低端,我們有文化資源,但缺乏成功的商業模式和標準規範。這些都屬於走到別人工作和生活當中的輕資産項目。例如,美國人説美國有“三片”:薯片、晶片、影片。最掙錢的恰恰是這些東西,是必需品。這些方面我們需要提升。

而在輕資産項目上我們也有“痛點”。拿中藥和中餐來説,我們有豐富的資源,但是整合和轉化資源的能力比較弱。也就是説別人不認同你的標準,甚至認為你沒有標準,例如外國人認為中藥的原産地、生産過程都沒有標準。是“痛點”,同時又是機遇,總有企業會順勢而為、大有作為。

4

沿線國家被動地等著中國“發紅包”,我們要反思

這個問題也存在。沿線國家對中國的“一帶一路”也存在誤讀,就以為中國在“發紅包”。總書記講現在“一帶一路”就是微信群,願意加入就加入。但有些國家入群了之後不説話、不合作、不交流,長期潛水,就等著砸紅包。這樣的就叫做“劣質群友”。當然我們也要考慮,我們是不是給別人造成這樣的印象。

針對這樣的現狀,首先我們不要過度抬高某些沿線國家和項目。如果過高地抬高某些國家,説它一定是區域性核心國家、項目一定要落地,這些國家就一定會對中國坐地要價。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成本負擔會加強。我們需要讓沿線國家明確的是,“一帶一路”是一個雙贏的經貿與人文性質的合作項目。你有需求我就來,我不是一定要追著你把項目給你。

其次,我們一定要做精品。雙邊合作意願特別良好的,以及營商環境特別安全的,我們的項目就去了,就要努力做成精品。當項目成為精品,就會具有一定的區域帶動效用、項目標桿效應,很多國家會主動來找你合作。中國是用品質吸引他們,因此“一帶一路”是“五有”建設:有內容、有人才、有人氣、有品牌、有品質。

最後的核心問題還是不要讓“一帶一路”項目過度政治化。總結成一句話就是:企業先行、市場推動、競爭導向。

5

水深、浪急處才有好魚,外部環境風險不宜過分誇大

所謂“一帶一路”的風險問題,現在有很多專家在研究。我個人的觀點是不宜過高地、過度地強調“一帶一路”的風險。原因是這樣,十年前問中國企業為什麼走出去,很多企業説是服務國家戰略。但現在問很多企業為什麼走出去,他會説是生存壓力,服務企業自身戰略。雖然説是從國家戰略轉變到企業戰略,但是這一點並不矛盾,服務企業戰略也就是服務國家戰略。現在中國企業的問題在於不走出去可能風險壓力更大,中國企業不走出去就不具全球競爭力。所以,雖然有一些灰色地帶,但風險大可能收益就大。

有些專家的話講得特別到位,在海上,水流越湍急的地方恰恰是出好魚的地方。海灘上水一點都不急,可也沒好魚。全球市場也是這樣。所以我們走出去之後,一方面是要用産品征服沿線市場,另一方面中國企業的文化也可能為當地帶來了福利和社會穩定。

例如,我們在非洲,冷戰剛剛結束時西方國家基本全部都從非洲撤出,但是中國的企業、維和士兵去了以後,非洲恰恰成為了全球聚光燈下的一個寶地。為什麼?因為中國企業就是聚光燈。我們到哪,燈就打到哪。這就重新使得國際社會要反思他們的對非政策。其實最終受益的是非洲。

從中國和日本在印尼高鐵項目上的博弈你可以看出,我們的優勢在於價格,而日本的優勢在於安全。結果是,中國説我們既要保證價格又要提高安全,日本説我們既要保證品質和安全,同時也要控制價格。這就是一個競爭進步的動力,但最終受益的是印尼。當然從長遠來説也包括中國和日本。

全球的風險是普遍存在的,但不走出去風險會更大。關鍵是兩句話:第一、明不明確走出去的目的。如果真的是為企業好,真的要培養一批具有世界競爭力的企業的話,走出去就是必然的。第二、項目要選好,自身要準備好。要提升中國企業的學習能力、適應能力、轉化以及整合全球資源的能力。原來中國企業走出去的目的一個是市場,一個是資源。但現在很多企業認為它的目的是人才技術,是標準話語權,是國際視野。

6

國家對“一帶一路”構想的扶持,關鍵在於上下互動、互聯互通

國家隊“一帶一路”構想肯定是有支援的。當然這個支援在於社會的充分互動,屬於“五通建設”:政策溝通、道路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人心相通。現在有的誤解認為“一帶一路”會有很多強勢的政策支援。不過這個項目不同以往,“一帶一路”是自上而下的一個倡議,但提供的是一種上下互動的可能。

這就回到一個問題上:不要過度地把“一帶一路”和亞投行掛鉤呢。因為亞投行是一個金融平臺,屬於公共産品的範疇。當沿線國家認為亞投行服務於“一帶一路”政策的時候,他會認為那是中國自身的工具,而降低他們的參與意願。因此,我們強調亞投行是“公共産品”,“一帶一路”是國際倡議,兩者沒有必然的聯繫。哪些是“一帶一路”配套的、哪些不是,要區分清楚,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同“一帶一路”掛鉤。

政策支援方面和以往不一樣。“一帶一路”不是中國發改委一家説的事。沿線有這麼多國家,我們只是倡議的提出者和推動者。相關國家如果有合作和共用需求的話,需要進行雙邊和多邊的政策溝通。性質決定了“一帶一路”的獲利要在基層、在路上,在那些不聯不通的地方,而不是在於各國的配套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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