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明 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教授
——評《中國時刻:40年400個難忘的瞬間》
山東畫報出版社以出版《老照片》聞名,自1996年以來,《老照片》就深受各界讀者喜愛,至今還是很多百姓的珍藏。20世紀歷史的點點滴滴,通過不同人群的生活瞬間留下歷史印記,讓人們感受到歷史的面容和身影。
今年正值中國改革開放40週年,為給這40年留下一份真切的記憶,在山東出版集團的倡導下,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了這套《中國時刻:40年400個難忘的瞬間》紀念圖冊。要將這40年每年選定幾幅照片來記憶這一年的精神面貌,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是讓全民投票,最終也不可能選出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最有代表性的照片。40年分成4個10年來編選,每年可選入10張照片左右,要用10張照片全面反映出這樣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無疑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用一滴水來反射太陽的光芒,用一個場景、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來表達時代的心聲。
1978年的照片選用了安徽小崗村的土地承包制,嚴俊昌、嚴立學、嚴立坤三人手持農具站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目光看著前方,心中充滿無限憧憬。中國的改革開放從農村開始,從切實解決民生入手,實事求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隨後的照片有上海首批個體戶的誕生,有張照片是修鋼筆的個體戶的小門簾,很平常、平靜的一張照片,但是,這裡面蘊含著釋放生産力的巨大能量。改革開放以後,城市個體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這是繼農村改革後,中國又邁出的城市改革的步伐。由此出發,城市裏的國營企業也開始走向改革,中國社會開始大踏步走向市場經濟的新階段。
不同時代的人對有些照片感受可能很不一樣,對出生於20世紀50年代那代人來説,1977年恢復高考,就是改變命運的時代轉折,多少青年人從農村的田地裏走進了大學的大門,從此在知識的大海裏暢遊。第一冊裏有一張照片,是北京王府井書店門前排著長隊購買圖書的情景。這種照片,相信如今五六十歲的人都會有深刻印象,那時當然不只是北京的王府井書店,全國各地稍大點的書店,在1978、1979那兩年,幾乎每天淩晨門前都會聚集著買書的隊伍。那時圖書到貨少,尤其是外國文學名著,每次到貨,瞬間一搶而空。這表明中國人追求知識的熱情,追求思想啟蒙和進步,這正是改革開放的思想動力。中國人嚮往外面的大千世界、嚮往思想解放,這才是時代進步的精神源泉。
在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給予普通人追求幸福生活的機遇,那時人們對未來的生活無不充滿希望。1980年的電影《廬山戀》,是一部抒情浪漫的電影,並無多少複雜的情節,但那種情調昭示著新生活的到來。在那張著名的劇照裏,演員郭凱敏和張瑜坐在石崖上,憧憬的目光眺望遠方,遠方是多麼迷人的地方!那時的中國人真是充滿信心,每個人都相信,通過自己的勤勞奮鬥,美好幸福的生活一定會到來。這就是改革開放的民意基礎,奔小康,實現四個現代化,人民生活美滿,國家富強,這是中國人的普通信念。
20世紀8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初見成效,深圳蛇口工業區喊出“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可謂驚世駭俗。1984年,中國體育代表團到美國參加洛杉磯奧運會,許海峰的一槍,讓中國代表團實現奧運金牌零的突破,那時對於國人就是極大的振奮。90年代初,中國的市場經濟大潮全面涌動,大批農民工進城,在各個省會城市的火車站,都可以看到進城農民工人山人海的景象。信陽火車站、廣州火車站,這些照片反映了中國農民背井離鄉到城市打拼的場面。他們的生活艱辛困苦,勞動強度可想而知。中國的改革開放、城市化和製造業的高速發展,沒有鄉村農民工的奉獻,是不可想像的。這裡有不少照片反映了他們的生活和勞動場景。
改革開放也激起中國人致富的夢想,股票交易在中國的市場經濟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普通老百姓則開始新的嘗試。1990年的照片,看到一群老百姓衝進交易所去買股票。1990年12月19日,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多少百姓魂牽夢縈,快30年了,股市為國企改革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改革開放帶來中國進步,但普通人始終過著很普通的生活,我們也不能忘記不少勞動者的生活還很艱苦。這裡有兩張照片:一張是1998年河南商丘的下崗女工在新崗位工作的照片,在國企改革的大潮中,很多像她一樣的女工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為改革的推進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另一張攝于1998年的北京,一位農民建築工在給過70歲生日的老母親打電話,他的臉上滿是急切的關心,目光又是那樣的堅毅,是他們為城市的建設貢獻了無窮的力量。普通勞動者反倒很容易體驗到生活的快樂和幸福。那些在逆境中矢志不渝的奮鬥故事有著感人至深的力量,1999年有張照片,記錄了馬雲在給他的小夥伴們鼓勁,最初跟他一起創業的團隊成員都享有股份。現在看到這張照片,只有馬雲精神昂揚,滿屋子的小夥伴似乎都一臉的茫然。他們可能也意想不到後來的成功,和馬雲一起創造了阿里巴巴的奇跡。
這幾冊照片不只反映了時序的變化,也有天南地北的生活差異,還有城鄉生活的落差。選擇這些照片無意于做對比,只是想反映生活的方方面面。生活條件不同,生活方式各有不同,各有趣味,各有幸福感。2000年,首都北京某酒店新人正在舉行千禧年集體婚禮。對於青春生命來説,這樣的時刻都充盈著幸福美好。
在偉大的歷史進程中,一些普通人的普通事跡顯得尤為感人。這裡有張照片記錄了方茂榮老師的一個日常場景。2005年3月26日,安徽省金寨縣江店鎮馬店村道龍小學,方老師帶著19個學生擺渡上學。從16歲開始,方老師已經在這個村子待了33年,他們夫婦倆每天都要擺渡接送孩子們上學、放學。看著鄉村的孩子們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就像海子的詩裏説的,“你不能説我一無所有”,他們也是富足的,生長在改革開放時代,他們也一定會擁有美好的未來。照片集裏選有多幅反映鄉村學校孩子們學習的場景,比如收入2007年的一幅西藏自治區浪卡縣普瑪江塘完小學生午飯後在操場上活動的照片。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學校,孩子們的天真歡樂,眼神裏透出的樂觀自信很是感人。還有一幅是四川省廣安市華鎣藍藝民工子弟學校的“留守學生”,他們聚在一起,利用課餘時間,在自己的部落格中給在外務工的爸爸媽媽留言。
當然,進入21世紀,中國的改革開放迎來了高速發展的機遇,2001年中國加入WTO,2003年中國的神舟五號載人飛船進入太空,接著是“神六”“神七”,顯示了中國航太事業的發展進入新時期。2008年中國成功舉辦奧運會,這一年幾乎成為中國人民族信心提振的里程碑。從此中國人的自豪感成倍地增長,具有重要的積極的意義。
最近10年,中國改革開放碩果纍纍,不管是以嫦娥二號為標誌的航太事業,還是遼寧艦體現的海洋實力,或是高鐵體現的中國速度,都令人對改革開放的成就興奮不已。2012年,習近平同志在黨的十八屆一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共中央總書記,2013年在第十二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上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卓越的領導人帶領人民走進新時代。這裡選取了一張老百姓在報亭手拿報紙認真閱讀的照片,眼神裏透露出對中國進步和美好的更高的期盼。新世紀值得稱道的是,中國的大國氣派也體現得很充足,2014年在北京懷柔雁棲湖舉辦APEC大會;2016年在杭州舉辦G20峰會;2018年在青島舉行上合峰會,等等。所有這些偉大,都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在中國迅猛發展的年代,我們依然較多地選取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照片。當然,還有文化方面的成就,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2016年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這些個人的文學成就,折射出改革開放40年,中國文學在變革創新的進程中所取得的標誌性成果。在科技方面,2015年屠呦呦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具有顯著的代表性。當然,改革開放這40年,科技方面的成就不勝枚舉,書裏收集到的國家發展進步的那些事跡,無不與科技的革新創造有關。
歷史學家威廉·狄爾泰(Wilhelm Dilthey)在談到歷史中的意義時曾説:“生命就是存在於某種持續存在的東西內部的、得到各個個體體驗的這樣一種完滿狀態、多樣性狀態,以及互動狀態。它的主題是與歷史的主題相一致的。生命在歷史的任何一個關節點上都存在。而且,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歷史都是由所有各種生命構成的。歷史只不過是根據作為一個整體的人類所具有的連續性來看待的生命而已。”(《歷史中的意義》)中國改革開放40年,仿佛是歷史本身獲得新生且不斷煥發生機、成長壯大的過程,每個中國人作為生命個體都匯入這個歷史的創造過程,也分享和顯現了這個偉大進程的生命活力。這套圖書就是顯現這些生命個體和這些事跡在歷史中的狀態,它們只是一些局部和側面,但是,都以不同的方式體現了改革開放這40年的偉大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