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6日下午,山西同世達煤化工集團脫焦塔濃煙滾滾。
山西九成焦化尚未完成提標改造,目前處於停産狀態。
喬家莊村村民仍在使用煙煤。
山西三維瑞德焦化被環保部多次點名污染物超標排放。A16-A17版圖片/新京報記者 孫瑞麗 攝
32歲的臨汾人秦哲(化名)1月4日晚在一張顯示全國100多個城市空氣中二氧化硫指數的地圖上第一次看到,指示臨汾二氧化硫濃度的大紅色方塊,浮在一大片指數只有二三十、甚至個位數的綠色方塊中間,十分醒目。
那時,臨汾SO2平均濃度最高達到每立方米1303微克(μg/m3)。
中科院大氣物理研究所博士後李汀將臨汾這種含有高濃度二氧化硫的霧霾,稱之為“酸霧”。大氣中的二氧化硫會引發人們的呼吸道疾病,濃度高時可引起急性肺水腫和死亡。一旦二氧化硫和懸浮顆粒物結合,被帶入肺深部,毒性可增加3至4倍。
李汀納悶,臨汾哪來這麼高濃度的二氧化硫呢?
1月15日,山西省環保廳對外發佈,臨汾二氧化硫居高不下存在五大原因,其中包括臨汾市區86台行政事業單位130蒸噸燃煤鍋爐基本上無脫硫措施;東城集中供熱沒有安裝線上監測,脫硫裝置形同虛設,等等。
兩天后,環保部又通報,山西兩家焦化企業,山西焦化、山西三維瑞德焦化從元旦至今大氣污染物排放超標。
“這兩個企業的超標問題,我們之前已經監控到,當時就通知了屬地環保局,也責成對其處罰,但是至今還沒收到回執。”1月17日,臨汾市環保局回應。上述兩家企業,在這個霧霾濃重的冬季,已經被環保部督查組多次點名批評。
從“黑帽”到“酸帽”
1m3的空氣裏,1394μg的二氧化硫,部分附著在454μg的PM2.5上,隨著呼吸作用,二者的結合物鑽入人體肺泡,咽喉深處立刻感到緊縮一下,那是刺激的感覺,張嘴、咳嗽,濃重的氣體被更急促的呼吸吸入肺泡。
這是1月13日晚10點,部分人群站在臨汾市南機場大氣品質監測點附近任意空間內的反應。
有官方數據可查的是,從1月4日開始,臨汾二氧化硫濃度一直是全國之最。1月9日、1月12日、1月13日、1月14日,臨汾市南機場附近二氧化硫小時濃度都曾連續“破千”。
一份山西省應對重污染天氣的7號調度令表明,臨汾的高濃度二氧化硫並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了。這是一份少見的、專門針對某一個城市的省級調度令。
這份調度令寫道,2016年12月19日,臨汾SO2濃度嚴重超標,各監測點位大部分時段SO2濃度高達600μg/m3以上,而標準值為60μg/m3(二級年平均標準),臨鋼醫院點位超過1100μg/m3,超標17.3倍,遠高於其他城市。
為此,山西省大氣污染防治工作領導組辦公室要求,臨汾市人民政府立即採取有效措施降低空氣中SO2濃度。
李汀從一個環保數據類APP看到的一組數據是,1月4日之前30天,臨汾二氧化硫平均濃度為814μg/m3。
世界衛生組織在2005年發佈準則顯示,人在持續10分鐘的環境中,二氧化硫濃度應該低於500μg/m3,人在持續24小時環境中,二氧化硫濃度應該低於20μg/m3(我國《環境空氣品質標準》中,24小時平均濃度一級標準為50μg/m3,二級為150)。
“臨汾月均濃度就遠超WHO的10分鐘濃度標準了!”李汀説。
她舉例倫敦煙霧事件,大氣中二氧化硫含量最高是3830μg/m3,PM2.5最高為1600μg/m3,這組數據在幾個月的時間裏,帶走了1.2萬人的生命。
李汀用“不敢相信”形容臨汾的二氧化硫濃度,“要知道,北京都污染成這樣了,二氧化硫還控制在50μg/m3範圍內”,不知道當時的臨汾“到底怎麼了”。
臨汾曾是山西省經濟總量排名第二的城市,曾經在2003至2005連續三年名列中國內地嚴重污染城市前三名。那時人們還沒有普遍認識霧霾,臨汾因空氣看起來是黑灰色的,以戴“黑帽”聞名。
2006年以來,山西省和臨汾市決定整治。山西省環保廳資料顯示,山西省、臨汾市陸續開展鋼鐵焦化淘汰小污染企業、提標改造等運動,臨汾市就“砍”掉了100多家焦煤企業。
2012年,臨汾摘掉了“黑帽”之後,被評上山西省環保示範城市。此後漸漸消失於人們的視野。然而,2017年初的臨汾,意外回到了全國大氣“酸”度第一的位置。
1月2日,臨汾人秦哲開車走在大街上,嗓子“像火燒一樣”,濃重的霧霾讓她感覺“如臨仙境”。母親也因呼吸系統問題住院。她覺得那是她“活著以來空氣最差的一天”。
1月4日晚,看到李汀微網志,秦哲召集臨汾好友,眾籌了6000元,將李汀關注二氧化硫的文章做了網路推廣,決心要推動臨汾“酸霧”被全國人民看見。
村民的困惑
1月5日,經過李汀和秦哲等人的努力,臨汾二氧化硫終於引起了全國人民的注意。但是,此時的臨汾市環保局,顯然沒有做好怎麼回答的準備。
臨汾的二氧化硫究竟怎麼來的?面對洶湧而來的追問電話,多數媒體被拒之門外。直到1月9日,臨汾市環保局副局長張文清通過當地媒體稱,居民散煤燃燒是主因,臨汾70%的二氧化硫歸結為居民燃用散煤。
但彼時在環保部專家組之列的柴發合表示否認,“這是臨汾自算的。”
至今,臨汾市環保局沒有公開具體計算二氧化硫來源的方式。
不過,臨汾市治理二氧化硫的行動已經在民間浩浩蕩蕩地展開。去年11月初,臨汾啟動的治霾手段之一是給城中村“安大暖”。
臨汾市靠近南機場的喬家莊村,村裏道路多處挖開,露出剛鋪設的熱力管道。村裏到處張貼著丈量通知,語氣強硬:“安裝暖氣丈量,星期一家中留人,一天時間,過期不候”。
村民張文(化名)説自己願意接“大暖”,苦惱的是介面費太貴,一平米90元,他的房子僅介面費近1.3萬,“有的老人一年也沒有這麼多收入。”
他做過類似工程,認為“實際上成本一平米最多也就二三十元錢”。
喬家莊村村委會主任王亞軍回應,實際上介面費是65元/平米,剩餘25元/平米是修路費和工程費。喬家莊村共700多戶,目前有200多戶裝上了“大暖”。
1月14日,臨汾市政府網站公開數據顯示,臨汾市區這一輪治霾投資了3.1億元,實施了9個城中村集中供熱工程,新增面積100萬平米。
另外,臨汾市政府在其官網上通報,截至1月13日,已經為4.2萬戶居民發放潔凈焦20余萬噸。
2016年11至12月,臨汾市為市區散煤戶補貼,1噸潔凈焦政府補貼1000元,村民自費275元。
然而,喬家莊村卻有不少村民在補貼潔凈焦計劃之初,沒有領到政府發放的潔凈焦。
去年11月13日,張文夫妻下班回到家後,才聽鄰居説起政府補貼的事。他去村委會問,負責人告訴他,統計工作“僅有一天”,現在已經結束,沒有了。
張文所在的小區總共8戶,當天7戶因為回家晚,沒有領到潔凈焦。
1月15日,臨汾政府宣佈,由政府先組織人員把堯都區居民的煙煤都拉走,再發給他們潔凈焦,一噸換一噸。
臨汾城中村,大卡車停在狹窄的路邊,等待政府工作人員把村民的煙煤鏟走,然後,一路黑煙,拉到臨汾西邊的土門鎮一家煤業公司。當天,大卡車排了超過3公里長。
臨汾趙下村村民自15日起,還要簽“承諾書”,一律改用天然氣、電能、空氣能、清潔焦等清潔能源。
然而,有的村子裏,煙煤被拉走了,潔凈焦還沒有到位;還有一位鄉賢村村民給記者發過來兩張潔凈焦圖片,“你看這焦面子多、土多,這是清潔焦?不僅不能點著,燒起來味也比較大。”
結束一天拉煤工作的臨汾市某區人社局幹部小杜,拖著酸痛的雙腿回家。
他在路上告訴記者,他心裏有個大大的問號,眼看政府“大動干戈”,村民怨聲載道,“那污染源究竟是不是他們呀?如果不是,這代價得有多大?”
1月15日,山西省環保廳突然對外發佈了臨汾市高濃度二氧化硫的原因。第一個原因是,2013年~2016年臨汾全市煤炭消耗量由3000萬噸增長到3660萬噸,其中,臨汾僅煉焦和發電用煤量,就佔總量的91.8%。這就意味著,居民散煤燃燒,僅在剩餘的8.2%裏。
“你説統計數據都顯示了工業燃煤佔90%多,居民燃煤怎麼可能以少量的燃煤佔比承擔70%的排污量?”上述人社局幹部小杜有些激動。
臨汾市堯都區環保局的常衛民(化名)也私下告訴新京報記者:“一個大企業的排污量就能超過千家萬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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