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到今年,發源於浙江諸暨的“楓橋經驗”走過了整整60個春秋。依靠群眾解決群眾身邊的問題,這是新時代“楓橋經驗”始終不變的精髓。近日,潮新聞記者走進浙江田間地頭,記錄這一幕幕動人的“浙楓景”。第四期,我們來到舟山普陀。
陸地上,兩車刮擦的事故,解決不複雜——靠邊停車再報警,交警認定責任後再讓保險公司定損……一個流程走下來,基本不存在爭議。
但如果事故發生在海上呢?
前段時間,舟山普陀附近的海域,發生了一起海上碰撞事故。兩艘漁船在出海捕魚途中發生碰撞,其中被撞的漁船,整個駕駛臺都被撞毀了。
萬幸的是,事故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可是雙方當事人卻為賠償問題僵持不下。
最終,化解這起糾紛的,居然是一位船老大。
這樣的故事,在舟山百年漁港沈家門,經常可以聽到——從2017年開始,沈家門街道推出“瀛洲紅帆”,讓“紅帆”船老大和黨員船員成為化解海上糾紛的“主力軍”。
那麼,海上糾紛調解難在哪?船老大們又是如何調解的?最近,通過沈家門街道,潮新聞記者找到了38歲的普陀沈家門船老大老黃,聽他自己講述這些發生在海上的故事。
漁民的生活
你想看懂海上的矛盾糾紛,首先要了解我們漁民的生活。
漁民的生活,就是靠海吃飯。每年禁漁期出不了海,天天盼著開漁;開漁後又盼著每一次出海,都能有好收成。收成好了,日子才有盼頭。
我們老黃家是一艘定置張網漁船,在近海捕捉帶魚、鯧魚等等。這艘船是父親傳給我的,他幹了一輩子的漁民。
我和很多沈家門的漁民兄弟一樣,16歲初中一畢業,就跟著家裏的長輩出海捕魚,這一捕就是20多年。25歲那年,我接替了父親,成了船老大。
你以為當船老大是一件很瀟灑的事嗎?那是因為你沒出過海,不了解海上的艱辛。
近海漁船,出海一趟就是十天半個月。海上的氣候很惡劣,生活也枯燥乏味,除了捕魚作業,就是吃飯睡覺。作為船老大,每天不僅要面對各種未知風險,還要承擔著少則十幾萬,多則幾十萬的高昂成本。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你一定好奇,捕個魚能有什麼成本?這就好像你在岸上開公司,不光要僱員工發工資,還要操心房租水電,甚至伙食和交通費吧?海上也是一樣的,你的船員等著你發工資,漁船啟動也要有油耗,這些也都要從每一趟的收成裏扣除。
這些年,各種成本都在上漲,可漁獲差不多,可以想見我們漁民的壓力有多大,我們對於每一趟捕魚的收成,期望有多高吧?
説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我們海上的糾紛,大多跟這漁獲和成本有關。就比如我作為“紅帆”船長,調解的第一起海上的糾紛。
那是幾年前的一次出海捕魚,我們船隊的兩位船老大,為了爭一個捕魚的錨位吵了起來。當時我聽見對講機裏傳來了的爭吵聲,連忙插話:“不要吵了,都相互讓一下……”見他們依舊互不相讓,我就説要把錨位讓他們。
話説到這兒,糾紛化解了,看到兩人和好如初,我的心裏也很暖。
複雜的糾紛
開頭那起兩船相撞的糾紛,調解員是我朋友老唐。他今年45歲,是一艘拖蝦船的船長,在我們船老大圈子裏,人緣是出了名的好,別人搞不定的複雜糾紛,他幾句話就能解決。
這起事故發生在今年“小開漁”。開捕第一天,從沈家門漁港出發的漁船特別多,航道也很擁擠,在通過朱家尖大橋時,張三(化名)的船撞上了李四(化名)的船,還把整個駕駛室給推平了。
這種剮蹭、碰撞的交通事故,在每年開漁季時有發生,有時也很複雜。這是因為船在海上是動態的,現場沒監控,甚至沒有其他目擊者,漁船大多趕著去生産作業,不可能停下生産處理事故,等作業結束,已過去很久了,責任在誰,損失多大,也解釋不清楚了。我今年就遇到過一次,是一艘作業船把另一艘船的漁網撞壞了。這事我足足調解了兩個多小時,才搞定。
老唐那個就複雜得多,因為損失實在太大了。
李四的船送修理廠大修了3個月,他不僅墊付了高達數十萬的修理費,還錯過了梭子蟹捕撈的黃金期。
因此,他找上了張三,要求賠償數百萬元的損失,其中既有船舶的修理費,也有船員的佣金,以及漁獲的損失。
可是,張三卻一口回絕:“這麼多錢,我拿不出。”而且他覺得,李四的訴求,不太佔理。“船是我撞的,我認,但其他的不關我的事,而且你李四又怎麼知道自己今年能捕多少蟹?”
為此兩人爭執不下。老唐聽説了這件事後,主動約了兩人多次,好不容易把他們都請到飯桌上,這才把話説開。經過老唐的協調,李四修船的費用,除開保險理賠,剩餘的部分由張三承擔;李四船員的工資由李四自己承擔;至於漁獲的損失,從張三所在船隊的收成中,拿出一部分進行補貼……對於這個結果,雙方都非常滿意。
“紅帆”的使命
看到這裡,你也許會問,這些海上發生的糾紛,為什麼需要我們這些“紅帆”船老大們來調解?岸上的調解員難道不行嗎?
這個問題我也和老唐交流過。他告訴我説,一方面是我們在漁船上作業,能夠第一時間發現海上的糾紛,不會把這些糾紛帶回岸上;另一方面,我們船老大是漁民的“難兄難弟”,説話又有威望。
儘管,如你所見,我們的文化程度,可能比不上岸上的調解員們,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我知道,只要我們能夠在調解中一碗水端平,我們説的話,也總能説到漁民兄弟的心坎上。
在那次交流中,老唐跟我分享了他第一次調解的經歷——當時,老唐的一個朋友在海上作業時,與岱山的一艘漁船發生糾紛,老唐被朋友拉去“撐場面”,到了現場才發現對面的人基本都認識。就這樣,兩撥人坐在一起,很快就和解了,至今大家也都是很好的朋友。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讓老唐決定,成為一名“海上老娘舅”。
這個故事也讓我觸動很深。這又何嘗不是我選擇調解的理由,我之所以走上這條路,也是希望我的漁民兄弟們都能平平安安,每次出海也都能滿載而歸,收穫滿滿,不會因為一些小摩擦,鬧不愉快。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這應該就是我們沈家門船老大們的“海上楓橋經驗”吧。
新聞+
位於舟山普陀的沈家門是世界三大群眾性漁港之一,也是我國最大的海水産品集散地,每年因水産品交易、漁業生産、海損事故等引發的矛盾糾紛量大面廣。
近年來,沈家門街道立足漁港實際,探索形成“領航、織網、起錨、穩舵”四步工作法,為推動海島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多元化解海上矛盾糾紛提供了“沈家門樣本”。
其中,針對海上矛盾糾紛“動態管理難”問題,沈家門街道打造黨員先鋒“瀛洲紅帆”船,主動介入海上糾紛調解。
想要成為“紅帆”船,船長鬚為黨員或船上有三名以上黨員,船舶證書齊全,且三年內未發生漁業安全事故。隨著一批批船老大的積極加入,“紅帆”船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海面上,成為出海漁民的“主心骨”。目前,舟山全市共有“紅帆船”707艘,黨員船員4000余名。
同時,結合陸地網格服務管理經驗,街道根據船舶作業方式、航路地形特點,建立海上網格團組服務,將184余艘漁船編組劃分為 4個海上網格,每個網格由“紅帆”船帶領,同時與陸上網格配合,推行“海陸雙網格”融合治理模式,推動“海上事陸上解”。
近三年,沈家門街道共處置海陸各類糾紛4500余起,涉及金額4435萬餘元,海上矛盾糾紛調處率達98.8%。
來源:潮新聞 | 撰稿:記者 楊雲寒 施雄風 通訊員 翁盈昌 何豐辰 李羽 | 責編:張曉欣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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