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還是留?這是一道艱難的選擇題。
疫情三年,民航全行業累計虧損超過4000億元。2023年雖然大幅減虧,但依然沒能扭虧為盈,全行業虧損近300億。
一方面,民航旅客量尤其是國際旅客量尚未恢復到疫情前;另一方面,飛機數量還在增加,全民航機隊規模比5年前增加了600架左右。
航司發展起伏不定,擾亂了人們的心緒。作為一線從業人員的空姐空少,他們有怎樣的故事?在來來去去之間,面對變化,年輕人做出怎樣的選擇?
留下
民航過去幾年的“寒冬”,空姐思思在入職時就已感受深刻。
1999年出生的浙江姑娘思思,面容姣好,身材高挑,在校時就是同學們公認的“校花”人選。
思思所在的空乘專業,同班同學30人,2021年是她們畢業的年份。恰逢航空公司在疫情中鉅額虧損,航司紛紛收縮了招聘計劃。
數據顯示,三年疫情,中國民航虧掉了過去10年賺的錢。2020年虧損974.32億,2021年虧損842.5億,2022年虧損2174.4億,3年累計虧損超過4000億。
壓力像蝴蝶的翅膀,直接把浪扇到了思思們的身上。
在上海一家航司面試時,思思見識到了什麼是職場壓力:近千人的求職隊伍,招收人數為個位數。海選時,一次40人排成一列,看形體粧容,“幾乎就靠眼緣”,然後一次性淘汰八成,僅留下5人進入下一環節。“當年全班就2個同學考上了。”思思説,這個比例,在她們歷屆同學中最低。
思思憑藉流利的外語口語和優異的臨場表現,順利通過招聘考試,在2021年9月成為空姐一員。
不過,入職前,還需要經過3個月的培。培訓加住宿,一共1萬4左右的費用,得自費。真正入職,已是年底,這時還是見習期,小時費減半,到手工資更低了。
思思和另一名空姐同事在上海租房子住,2室2廳,一個月房租4000多元,分攤下來也要2000多元。
整個2022年,思思一共在天上飛了300多個小時,這小時數在業內已經不算少,但到手每月工資也就4、5000元,勉強覆蓋在上海的生活成本。
那兩年,思思身邊同事離職的有不少,“有40%轉行了,不再從事空乘,很多都是像我一樣的年輕人。”但思思不敢,想起這麼多年的付出,她於心不忍。
媽媽也説,好不容易考進去了,怎麼都得熬著。爸爸更“壕”一些:閨女,沒錢就跟家裏説,沒指望你一畢業就能自給自足。
媽媽的判斷是正確的,進入2023年,隨著疫情影響消退,民航市場終於漸漸恢複元氣。在2024全國民航工作會議上,數據提到,2023年,中國民航全行業共完成旅客運輸量6.2億人次,同比增長146.1%,恢復至2019年的93.9%。
這一年,思思飛了900多個小時,是2022年的3倍,月均到手提高到1萬元左右。
離開
大鵬的離開,收入驟降只是誘因,更多時候,是他對未來一眼看到頭的恐慌。
1996年出生,1米77的身高,帥氣陽光的外表,空少大鵬是別人欽羨的“顏值擔當”。
飛機上的男性乘務員,主要是空乘和空保兩類,分別持A、B不同類型的證件,前者和空姐一樣,主要以服務為主;後者以安保為主,體能是考察重點。大鵬是A、B雙證選手,十分厲害。
入行之前,大鵬也要接受培訓,主要是急救用技、安全等相關內容,比如心肺復蘇術CPR、遇到哮喘乘客、有人暈倒該怎麼辦;飛機在水上迫降、陸地迫降,或者失壓的情況下,該怎麼處理。“都是最好不要遇上的事,但得學。”
很幸運,大鵬所在的航司給他安排了一個單人間宿舍,在北京順義區,一個月400元,費用約等於外面租房的八分之一。
2018年、2019年,是民航行業上升期。客流量大,大鵬最辛苦的時候,1天要飛4段——從北京去上海,上海回北京;北京再去上海,上海再回北京。這樣來回。
第一趟飛機7點多起飛,大鵬5點就得起床。4段飛完落地已經是晚上10點、11點鐘,中間幾乎沒有休息。
辛苦之餘,空乘這份職業也帶給大鵬許多開闊眼界的機會。大鵬對雪梨很熟,飛機飛澳洲的時候,往往是+3或者+4的行程,即飛機當天返回,乘務員在當地休息3到4天,等待下一班航班回國。這幾天,就是自由的時間。
巴厘島、舊金山、東京、曼谷、莫斯科、德里,大鵬都逛過了,而且,休息時,大鵬也可以免費搭乘自己航司的飛機。
2020年、2021年,因為疫情影響,大鵬幾乎沒有航班可飛,有時1個月只飛1趟,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家裏。那時有同事辭職,但大鵬很猶豫:“疫情的時候,辭職了又能做什麼呢。”他接受的所有職業技能訓練,離開了飛機,似乎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出了圈,就無一技之長”,這讓大鵬感到恐慌。空下來時,他終於好好想了想:“路會不會越走越窄?”
此時,大鵬看到了一位前輩的經歷。他曾在某外航待了5年,後來跳槽到大鵬所在的航司,疫情時因為收入驟降還得照顧小孩子不得不離職。兜兜轉轉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最後,40多歲,又入職了一家小型民營航司,工資還在繼續往下降。但前輩已經沒有挑選的餘地。
大鵬做出了選擇。
起色
人生,走走停停;行業,起起伏伏。思思和大鵬的故事,只是百萬民航從業人員的一頁。
進入2024年,民航業包括部分機場和航空公司,迎來“開門紅”。
三亞鳳凰國際機場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2024年2月,三亞機場累計執行航班11462架次,運送旅客超過226.6萬人次,同比去年同期增長10.8%,創通航以來二月旅客吞吐量歷史新高。
來自民航局的數據也顯示,2024年1月,全國民航旅客運輸量5732萬人次,同比增長44.1%,是有史以來1月份民航旅客運輸量的最高記錄。
雖然行業起色明顯,但也不能過於樂觀。
業內人士表示,一般飛機的日利用率高於9小時,客座率高於80%,民航才能盈利。受飛機訂購和交付時間的差值影響,過去5年,中國民航飛機數量持續保持增長,全民航機隊規模比2018年增加了600架左右。而航空公司作為一個重資産行業,即便不飛,空乘人員的工資、飛機租金、保養成本、基地維護成本等等一系列開銷依舊擺在那裏,成本高企。
一航司負責人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以他們全國多個基地,約百架飛機的規模,一天僅成本就要1500萬。
“整個行業目前確實存在暫時性的運力過剩,特別是國際客運方面存在需求降速的情況。”浙江省交通運輸科學研究院航空研究所所長劉剛向記者表示,2023年,最熱的中歐客運航班也僅恢復至疫情前六成以上。這導致許多原本飛國際航班的寬體機被迫回到國內搶市場,進一步加劇行業“內卷”。
著眼長遠,劉剛堅定認為,航空運輸市場仍是一片藍海。
金華職業技術學院旅遊學院空乘專業副主任吳照環介紹,疫情之後,學校空乘專業畢業生的升空率穩定在25%以上。“我們統計過一個最近的數據,一家航司今年招了50人,其中48人是空乘專業畢業。”
過去一年,思思為飛國際航班做了很多準備。據預測,至2024年底,國際客運市場每週將達6000班左右,恢復至疫情前約80%。女兒忙了,思思媽媽有時候會嗔怪:連個人影也看不到。説起自己當初堅持讓女兒留下的選擇,媽媽覺得,這一步,走對了。
離職後,大鵬進入過房地産,做過自媒體,賣過傢具。2023年,他個人在抖音上的傢具銷售額有800多萬元。每次有航運相關的新聞,大鵬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雖然離開了這個行業,但他希望留下的空乘兄弟們能越來越好。“你現在後悔離開嗎?”記者問他,大鵬搖搖頭。
人生路上,面對大環境的變化,有很多道選擇題要做。可以保守、可以激進,對年輕人如思思和大鵬來説,每次選擇都將打開另一扇窗。
(應採訪對象要求,思思、大鵬為化名。)
來源:潮新聞 | 撰稿:傅穎傑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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