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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陪診成為生意:“臨時家人”們的探索與憂慮
發佈時間 | 2024-02-22 08:23:35    

   在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眼科做白內障手術,從掛號到結束術前檢查,需要往返2棟樓、11個診室。

  周平來這裡已經接近十次。早上八點,醫院人頭攢動,周平正陪著一位76歲的老人做檢查。預約掛號、繳費、取就診單、掃碼簽到……周平負責幫老人辦理檢查手續,老人只需坐在旁邊等待。所有術前檢查做完,已是中午十二點半。

  春節後,周平進入最忙的階段,開工第一天就連跑四家醫院。他是一名職業陪診師。在上海各大醫院穿梭,陪不同的病人就醫,扮演病人的“臨時家人”,是他從業一年來的日常。

  今天,許多網路平臺上都有人自稱“陪診師”線上接單,提供陪伴就診、代問診、取報告等就醫服務。提供陪診服務的公司也越來越多——天眼查平臺顯示,陪診類相關企業已有一千多家,其中2023年註冊的公司超過400家。

  陪診,已然成為“網紅”行業。隨著社會需求持續上漲,越來越多的人把陪診作為就業、創業的新賽道。在行業內“摸爬滾打”一段時間後,他們在收穫正向反饋的同時,也發覺種種困境和桎梏,産生新的憂慮:陪診行業的未來,究竟在何方?

  需求各異的“陪診市場”

  春節返工後的這幾天,周平每天都排滿了陪診訂單。在上海、北京等地,陪診服務正進入一段小高峰,周平所在的陪診公司訂單量比平時增加了20%。

  40歲的周平已經“滬漂”八年。他大學畢業于臨床醫學專業,曾在河南老家做住院醫師,抱著“到外面看一看”的想法來到上海。對熟悉醫學常識和就醫流程的周平來説,陪診師是個合適的職業選擇。2023年1月,周平加入一家陪診公司,成為全職陪診師。

  做了兩年陪診師的廖彥琴則是因為前一份工作,偶然了解陪診行業。2019年,她所在的保險公司有一款意外險産品將“陪診”作為附加服務推出,身為保險代理人,她決定親自做陪診,積累醫學知識,更好地與客戶溝通。做著做著,廖彥琴萌生了轉行的念頭。

  讓周平和廖彥琴下定決心轉行陪診的最大動力,是巨大的社會需求。

  從年齡上看,陪診師的主要客戶是中老年人。2022年末全國60歲及以上人口達到2.8億人,全國人口老齡化程度逐年加深。“老年人就醫配藥的需求旺盛,尤其是子女不在身邊的老年人,非常需要陪同就醫的服務。”大型醫院普遍配備的自助設備,又為人們的就醫看診增添了幾分障礙。一次陪診時,廖彥琴看到醫生也被這些設備搞得暈頭轉向。

  陪診服務的另一類主要客戶是異地就醫人群。醫療資源豐富的上海,是不少大病、疑難雜症患者的就醫目的地。“這些人異地求醫,人生地不熟,在醫院要面對的困難可想而知。”廖彥琴估算,她服務過的近千名客戶中,六成以上是外地人。

  此外,還有做全麻胃腸鏡檢查、需要家屬陪同留觀的人,害怕獨自去醫院、需要陪伴的獨居年輕人,不願與醫生溝通的精神疾病患者……需求各異的患者在網上尋找“陪看病”的服務,新興的“陪診市場”悄然産生。

  做好“臨時家人”不容易

  2023年6月,在廣東工作的金明打算陪住在上海的60歲父親到醫院做白內障手術,本以為手術能在一天內完成,可沒想到,“來看病的人太多了,我開車來上海陪了爸爸兩天,只做完一堆術前檢查。手術約在二十多天之後,我沒時間再趕過來。”父母腿腳都不靈活,金明不放心讓他們單獨去醫院,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上網找人陪父親看病。

  最終,陪診師小娟陪他父親做了手術,並完成五次復查。小娟曾是一名醫院護工,偶然聽朋友説陪診行業很火,就開始在微網志發帖接單。

  目前,陪診師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職業分類大典》中的正式職業,也沒有國家統一頒發的資格證。任何人在個人社交賬號發帖,都可能自稱“陪診師”。

  小娟認為,成為陪診師不難,做好陪診師卻不容易。首先要熟悉醫院環境,曾在多家醫院做過護工的她,積累了不少獨家經驗:“有一次,我在中山醫院陪一位坐輪椅的老人做檢查,要把老人從20號樓推到8號樓。如果從一樓走,要過馬路;但二樓有一條空中走廊,方便很多。”

  每次“解鎖”一家新醫院,周平都提前去醫院現場踩點。第一次去上海一家三甲醫院陪老人做白內障手術時,他感嘆:“長輩們肯定會吃不消,因為累啊!”病人要先去找主診醫生看診、開檢查單,拿著單子去繳費,再完成十幾項術前檢查,總共要跑11個診室。這些檢查分散在不同的樓棟、樓層,每項檢查都要用自助機器排隊、簽到。“每項檢查在十分鐘內就能完成,但排隊等候的時間比較長,而且在這麼多診室裏轉,年輕人都覺得累。”

  每次陪診前,廖彥琴也要做不少功課。拿到患者的病例資料後,她會上網查閱不懂的醫學名詞,有時還會向線上問診網站求助,代入病人的視角模擬看診流程。

  最忙的時候,小娟在一天內跑過五個訂單。除了客戶提前預約的代問診訂單,還臨時接到兩單代配藥、一單代取切片、一單代預約檢查,她在四家醫院間來回奔波,“當時還下了一天雨,我馬不停蹄地跑,累得夠嗆。”

  有成就感也有無奈

  陪診師常與大病患者打交道,此時,陪伴往往能為焦急等待診斷結果的病人帶來情緒價值,也讓陪診師感受到超越職業的成就感。

  廖彥琴對一位五十多歲的腦膜瘤患者記憶深刻。他在兒子的陪同下從江西來上海做檢查。走進診室前,父子倆神色凝重,一言不發。“此前,他們去了江西的多家醫院,醫生都説,腫瘤是良性的,可需要開刀。他們很擔心。上海醫生一看片子,説腫瘤比較小,已經鈣化,定期復查就行。話音剛落,叔叔立刻向我伸出手,我也默契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一下就笑出來了!”那一刻,廖彥琴下意識地為他們感到高興,“情緒一下子被帶動了,仿佛我也成為了他們的家人。”

  被稱為“臨時家人”的陪診師,在服務過程中,常把自己當成患者的家人。陪金明的父親做完手術後,小娟得知老兩口手腳都不靈活,正巧自己住得離他們家近,於是主動到府兩次,幫忙給金明的父親滴眼藥水。

  “希望我的出現能夠在艱難的時刻溫暖到客戶,減少他們的奔波,讓他們更有精氣神地就醫。”這是周平從事陪診行業的初心。

  然而,“沒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去年底,周平接到一個急診訂單。前往客戶家的路上,他又接到對方電話,説老奶奶的狀況突然變差了。“我讓客戶趕緊打120,自己也下了地鐵,準備打計程車。那時是晚高峰,等計程車來的路上我又收到消息,奶奶已經走了。”周平“一下子懵掉了”,除了向客戶説一句“節哀順變”,也做不了什麼,感到特別無力。

  奔波在路上,是陪診師們工作和生活的常態。他們還面對自身的職業發展困境:訂單需求往往不穩定,剛入行時周平每天都有訂單,最晚時趕不上末班地鐵,但有時一週只能接一兩單;陪診服務沒有統一的收費標準——目前,上海陪診服務的市場價為每4小時200-600元不等。周平説,自己的收入很不固定,也遠非自媒體宣稱的“月入過萬”。對於獨自在上海租房的他來説,這份收入“養活自己很勉強”。

  在周平印象中,陪診公司大多是小微企業,“很多公司沒有足夠的資金和客源,生存不太順利。”

  做陪診兩年來,廖彥琴組建了一支16人的陪診團隊。2023年初,她覺得陪診行業前景大好,帶領團隊註冊了一家陪診公司;7月,公司的微信小程式上線。小程式上線以來,廖彥琴卻發現,成本上漲大於收益提升,而想要推廣服務,難度很大。她感慨:“團隊裏活躍的成員,月收入能達到萬把塊。我們養得活自己,卻養不活公司。”

  行業“春天”何時到來?

  2023年以來,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平臺提高醫療科普內容發佈門檻,加大對醫療行銷內容的監管力度,大力治理“醫療違規導流”行為。高度依賴社交媒體獲客的陪診行業受到不小的衝擊。

  廖彥琴和小娟曾用於推廣陪診服務的抖音賬號都難逃被限流和封禁的命運。周平所在的陪診公司曾通過運營短視頻賬號吸引了不少客戶,可2023年5月,公司抖音賬號因“涉嫌違規醫療健康廣告”被禁言。經申訴解封賬號後,公司不斷測試防止封號的方案,試探推廣陪診服務的邊界,創始人鄭海燕也開始自拍短視頻分享陪診經驗。

  在周平看來,“資訊不對稱”是目前陪診行業面臨的一大難題。一方面,社會對陪診服務的需求量很大,但是很多人不知道陪診是什麼,更不知道去哪找陪診師;另一方面,由於平臺限流等因素,陪診師難以向公眾普及服務,只能被動等待。

  而遊走在網際網路上的陪診師專業素質良莠不齊。最近,廖彥琴刷到一條短視頻,“一個男生打算做陪診小程式,於是接單體驗,視頻點讚量有900多。”廖彥琴卻看得難受,“一群外行人來湊熱鬧,把行業攪得很渾。”她注意到,不少陪診相關小程式並非由有經驗的陪診師管理,“誰都可以開發個平臺,讓各地兼職陪診師入駐。”

  一些陪診平臺對陪診師毫無監管,招聘陪診師時,審核流程也很簡單。填完一張表格,醫學院護理學研究生鄧枚就在小紅書上找到一家陪診平臺的兼職工作,開始接單。雖然表格裏有“是否有醫護背景”“是否有醫護證件”的選項,但沒人核查鄧枚的學生證等資訊,也沒對她進行筆試、面試考核和陪診培訓。

  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就業與社會保障中心副主任封進認為,缺乏統一標準規範是目前陪診行業的一大痛點。然而,全國統一的行業標準多少具有滯後性,“加上通訊工具特別發達,難以杜絕良莠不齊的陪診服務。”

  除了被動等待國家監管,陪診創業者還能做什麼?封進建議,專業的陪診公司應採取一系列措施加強內部自律,規範陪診師的行為,加強專業化培訓。

  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青年副研究員王雪輝表示,陪診師優化了不少人的就醫體驗,但要想服務特殊人群就醫,單憑市場力量遠遠不夠。他建議,基層組織整合各類資源,推出針對社區老年人的陪診服務,“居委會需要明確社區內老年人就醫需求的具體情況,並充分發揮社區志願者的作用。”

  而浙江、上海等地,已經開始對基層陪診服務的探索。在浙江,從2020年起,浙大二院、浙江醫院等多家醫院先後推出公益陪診服務。2023年2月,浦東新區人民醫院開通公益陪診服務熱線,組建了一支由醫務社工、醫護人員和基層志願者聯動的陪診團隊。2023年9月,首屆上海養老服務陪診師培訓啟動,面向各社區為老服務工作人員。

  陪診行業的“春天”何時才能到來?

  周平説,自己會堅持在陪診行業工作。他期待未來陪診師培訓等官方課程面向市場上的陪診師開放,自己也可以拿到國家認證的資質證書。

  “拿到投資、聚集變現和市場拓展”是鄭海燕的新年願望,她預測2024年會成為資本進軍陪診市場的元年。

  (應受訪者要求,周平、小娟、金明、鄧枚為化名)

來源:潮新聞    | 撰稿:張蓉 王小淳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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