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曾在城市打拼的年輕人,組成“養老”搭子,搬進了養老院。
至於原因,有人是厭倦了快節奏和焦灼感,想要趁機放鬆;有人單純是圖個新鮮感,不到兩千元的房租,享受一把“高端”服務;也有把脈養老困局的,想給行業帶來青春活力……
於是,他(她)們打點行裝,“闖入”老年人的生活。在養老院這個濃縮人生的放映場,他們是觀眾,仿佛看到自己暮年的樣子;他們也是“導演”,記錄甚至影響著老人們的喜怒哀樂。
當“朝陽”與“夕陽”碰撞,將産生怎樣的共振?
打破內耗魔咒
八月,盛夏。二二(化名)汗流浹背地趕上了高鐵,選了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無垠的田野,列車內走動的人群,她對新生活增添了些許期待。
“列車到站,許昌。”下車,出站。興許是二二長了張娃娃臉,一群迎接新生報到的大學生,迅速熱情圍了上來,喊她“學妹”。她笑了笑,擺擺手,自嘲道:“我已經是老阿姨了。”
二二今年25歲,碩士學歷。畢業後,隻身一人到上海,進入一線網際網路公司,從事視覺設計相關工作。她住在公司附近,十幾平米的房子租金在每月4500左右。
繁華魔都,無數青年的奮鬥夢,無數個為了生存,努力再努力的日夜。二二管這叫做“打怪升級”。
一邊,作為典型的“007”一族,她想方設法打破內耗的魔咒。週末不是宅在家裏,放空大腦;就是“特種兵”式打卡附近城市,聚會、劇本殺、徒步……排解工作生活中的重重壓力。
另一邊,她則在上級的鞭策中,試圖找到最高效的工作方式。根據工作難易程度,給日常事項排先後順序,又不停地推翻,再重新排布。
但二二仿佛陷入一個永不停歇的怪圈。各種負面情緒翻涌而出,形成她頭頂的烏雲。“我想趁年輕,有勇氣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陷入情緒的深淵後,二二決定辭職,想喘息片刻,再整裝待發,重新上路。
“微笑著,去唱生活的歌謠。”二二在史鐵生的《我與地壇》讀到了這句話。她似乎得到了啟示:人生充滿不確定性,要有勇氣和決心去面對挑戰和困難,接受幸福,品味孤獨,戰勝憂傷。
年初,二二刷到了一個養老院的視頻。這裡的老人會拍短視頻、打電競、變魔術、做直播,還會把網路熱詞作為口頭禪,“老人們,那麼從容,那麼快樂。”
於是,二二將自己的第一站設定為養老院。她是這麼理解的:“我想去感受一下,從長者那裏汲取營養,沒準以前執著糾結的事情,就沒那麼重要了。”
和所有老人家一樣,剛到許昌,二二就享受了把專車接送的服務。養老院的工作人員溫柔相待,幫她搬行李,二十分鐘的車程裏,給她介紹周邊各種好玩、好吃的。
二二有點恍惚,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我怎麼真的就到這兒了?
她的父母十分開明,對於女兒的這個決定,雖然不太理解,但也能接受,前提就是,二二開心快樂。二二的母親也常説:“寶貝,如果覺得累了,就回家。媽媽一直都在。”二二從小到大,上什麼補習班、到哪上大學、工作以及婚姻之事,父母從不會“安排部署”,他們始終將決定權交到女兒自己手上。
如今,二二在養老院已經待了一個多月。回看這段經歷,她形容説,前所未有的舒暢。
平時,二二會陪著爺爺奶奶們參加各種活動。時而和奶奶學國畫,時而一起打電競,時而學習做飯烹飪。她還教老人們跳東北秧歌。
有一幕令二二非常觸動。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一個下午,盯著窗外的景色發呆。二二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看什麼,但她突然感覺,也許,這些老人目光所及,皆是過往,雲淡風輕,“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加入銀發浪潮
二二是這裡“90後養老聯盟”中的元老,也是記錄者之一。目前,有七八名年輕人提交了申請,渴望等到一個住進養老院的機會。
“讓每個年輕養老人都值得被關注”,許昌95後養老院院長樊金林發起了這個號召。
前來體驗的年輕人,和老人同等待遇。每月1800元的費用,住在賓館樣式的屋子:外廊式建築,通風和採光俱佳。每個房間二三十平方米,擺放兩張單人床,配有獨立衛浴。裝修是年輕人偏愛的極簡風,乳白色的墻上挂著裝飾畫,傢具是淡青色,床單是粉紅色,給人一種清爽乾淨、充滿活力的感覺。
同時,電競室、電影院、小酒館等休閒場地一應俱全。
今年8月,“90後養老聯盟”迎來了兩位小夥伴。“早在兩年前,就有人通過私信或評論諮詢是否能夠入住養老院。在這部分群體中,主要是95後居多,也會有00後。雙方的目的並不相同,95後入住養老院是希望換一種生活方式,而00後更多地是出於好奇,來體驗養老生活。” 樊金林告訴潮新聞記者。
可能有人會問,年輕人就這麼“躺”在了養老院?這樣是否會打擾老年人的生活?
樊金林有不一樣的看法。
首先,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有交流與情感釋放的渴求。年輕人會主動參與到老年人的活動中,老年人則對與自己孫輩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有著天然的“隔代親”,給予他們呵護、關愛。
“大家可以跟著音樂舞動起來!”年輕人們在養老院裏放起了動感DJ舞曲。一群頭髮花白的老年人圍坐一圈,手裏搖著紙扇,身體跟著音樂有節奏地舞動。年輕人就站在中間扭動身體,想怎麼跳都行,爺爺奶奶都會開心鼓掌。
二二還展示了扭秧歌、二人轉。看到她腰間係著紅腰帶在他們面前扭來扭去,老人們被逗得哈哈大笑。唱二人轉時,樊金林怎麼也學不會用手指轉手帕,被好一頓嘲笑。
彈吉他、劇本殺、狼人殺、王者榮耀……年輕人教老人們當著弄潮兒,還把喜歡的食物分享給老人:奧利奧、奶茶、火鍋……只要不影響身體健康,偶爾的新鮮體驗能讓老人感受到被人寵愛的快樂。
其次,年輕人的入住促進了不同年齡群體之間的交流與融合,打破固有年齡的界限。不僅讓老年人感覺到他們不是孤獨的,年輕人亦通過體驗養老生活,與老年人對話,對人生觀、價值觀産生不一樣的理解。
00後男生茂茂有一份《日程表》。上面記錄了自己在養老院參與過的日常活動,手工製作、唱歌跳舞、桌遊活動、書法、太極、看電影……樣樣沒落下。
茂茂的青春印記裏,每個關鍵節點都有爺爺奶奶的陪伴。他從小被爺爺奶奶帶大,和老人感情深厚。後來,兩位老人因病去世,無法再陪伴左右,成了他心裏最大的遺憾。
“更想從精神方面,給老人支援陪伴。”茂茂會把養老院的老人當作自己的家人,給老人做基本護理,陪著老人聊天。
茂茂記得,有個阿爾茲海默症的奶奶,牙齒沒剩幾顆,眼睛也不好使了,但總喜歡咧著嘴笑。一見到茂茂,就拉著他的手,操著一口方言碎碎念。茂茂不太聽得懂,卻很高興,他也喜歡把自己的瑣事講給奶奶聽。奶奶每次都會説,“好,好,茂茂真棒。”
是陪伴更是雙向奔赴
據國家衛健委公佈的資訊:2035年左右,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突破4億,進入重度老齡化階段。同時,中國老齡化呈現出老年人口數量多、人口老齡化速度快,人口老齡化區域差異大、應對人口老齡化任務重等形勢與特點。如何養老,成為備受社會和中老年人關注的話題。
上大學時,茂茂選擇了養老專業,學習老人心理學、護理學等專業知識。
入住許昌福瑞園養老院前,茂茂在長沙摸爬滾打過一段時間,去知名養老院實習過,也和幾個小夥伴一同創業過。他以志願者、義工身份去調研了46家養老機構。他發現,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傳統模式,只有一家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院長親自上陣,陪著老人們一同活動,照料老人。
很多人覺得,進入養老院,就意味著終點,能看到人生暮年最狼狽的時刻。卻未曾在意,生命延續之外,精神上的滋養賦予生活新內涵。
在茂茂看來,老人們大多樂觀、溫和、有趣,也有喜怒無常的,他們敏感、脆弱,像小孩子一樣需要得到認可和重視。
因此,對老年人的陪護,不僅是物質上的支援,更多則是提供精神價值。
比如,和爺爺奶奶們一同打電競,給他們上“裝備”,教基本操作,“我們老年戰隊每天玩得很開心,經常放鬆大笑。”
再比如,帶著老人們一同做手指操,融入一些網路流行動作……
作為養老從業者,諸如茂茂、樊金林這樣的年輕人,也很欣慰,年輕人的加入,正在為養老服務行業帶來蓬勃朝氣。“我覺得投身養老行業,得先感同身受,希望更多年輕人用更科學的照護觀念和更先進的運營理念,為老人托舉起更美的夕陽紅。”樊金林説。
我們可以看到,隨著社會老齡化不斷加深,傳統家庭養老功能逐漸弱化,集納社會力量幫助老人安享晚年成為普遍共識和大勢所趨。這也讓越來越多年輕人看到了養老服務行業的發展潛力——根據2019年—2021年的《中國民政統計年鑒》相關數據,中國養老機構中,35歲及以下職工人數逐年遞增。
今年27歲的樊金林,就是依靠“自媒體+養老院”模式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在他的養老院裏,住著260位平均年齡超過80歲的老人。
對“年輕人住養老院”的舉措,廣大網友一片點讚,甚至還有網友毛遂自薦。事實上,很早以前上海就有過類似的構想——當地的空巢老人出房間,在滬打拼的年輕人可以免費入住,但需要承擔基本的家務並日常陪老人聊天、散步等。
今年以來,杭州市濱江區民政局也推出“多代同樓”陪伴性養老項目,年輕人每個月只要交300塊錢的管理費,並且為老人提供不少於10個小時的陪伴服務時間,就能夠入住養老機構的免費標間,省去租房成本。
據介紹,試點養老機構已有兩批15人完成陪伴服務,第三批將招募15到20人。至於陪伴服務的內容,既可以是參與各種活動,也可以是陪老人聊天、吃飯、散步等。
“我們在調研中發現,老年人尤其是活力老人,他們的需求不僅是吃飽穿暖、有人照料,更多的是對生活圈子、社會交際的追求。”濱江區民政局相關負責人表示,借助“多代同樓”的模式創新,希望既能滿足濱江青年人才住房的剛需,同時也為機構老人打開社交關係的新網路,進一步豐富文化生活品質,“我們認為這是一次互惠共贏的雙向奔赴”。
來源:潮新聞 | 撰稿:商澤陽 俞倩瑋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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