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棠 著名電影藝術家、事業家,原八一電影製片廠廠長、黨委書記,少將軍銜,專業技術一級。中國共産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全國政協第八屆、第九屆委員,中國影協第八屆副主席。代表作有《神秘的旅伴》《野火春風鬥古城》《老鄉》《芬芳誓言》等。中國電影金雞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國家有突出貢獻的電影藝術家”榮譽稱號獲得者。
人民軍隊黨締造,人民軍隊忠於黨。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人民軍隊“始終是黨和人民完全可以信賴的英雄軍隊”。作為文藝戰線上的一位女將軍,忠誠于黨和人民是王曉棠一生不變的堅守。從豆蔻年華被重慶地下黨重點培養,到青年韶華自願參軍入伍,到知命之年圓夢初心,再到年近耳順晉陞少將軍銜,到鮐背之年講黨課、赴老區,她始終奔波在為黨和人民孜孜奉獻的道路上。數十年來,她當演員,眼中有觀眾;她幹編劇,筆下有生活;她做導演,鏡頭有溫度;她任廠長,心中有江山,她主創的每一部作品都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今年建軍節前夕,本刊專訪了王曉棠。“軍人必須做到習主席説的‘有靈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在各自戰場上戰之必勝。”榮譽等身、獲得多項終身成就獎的她説,在黨和人民的培養下走到今天,我必須繼承先烈遺志,永做黨和人民的忠誠戰士。
源自信仰的力量——不拼盡全力就是對黨的負疚
記者:數十年來,您成功塑造了《英雄虎膽》《海鷹》《野火春風鬥古城》等紅色題材電影中眾多生動且極具感染力的經典銀幕形象,主持創作了《大轉折》《大進軍》《較量》等一批極具影響力的鴻篇巨制。請問您最大的創作感受是什麼?
王曉棠:文藝創作,你百分之百的努力,也未必成功。做演員時,我首先讀透劇本或原著,以至小説《野火春風鬥古城》的作者李英儒説我對書倒背如流。徵得他和導演同意,我把姐妹倆首次出場的大量對話刪去,最後只剩下3個字的臺詞,“老地方”。在拍攝中,我幾乎每天寫筆記,反省得失。金環的潑辣深沉,銀環的溫婉稚嫩,大多以無言的表演、眼神來體現。擔任八一廠廠長後,我定下“精品,就是要講究而不將就”的原則。一部震撼人心的作品,是要創作人員付出全部真情去鑄就的。
記者:從1952年參軍入伍,至1986年加入中國共産黨,能否講一講您的入黨故事?
王曉棠:在我13歲就讀于重慶巴蜀學校初二時,因參加全校辯論會獲勝而引起重慶地下黨劉家樹的重視。他是我的班主任,説這孩子口才太好,雄辯,對全校同學的影響太大了,一定要爭取她同情革命。他了解到我父親雖身為少將但因不滿國民黨的腐敗而辭職,把我列為培養對象。從此我閱讀了大量進步書刊。1962年拍《野火春風鬥古城》前,李英儒帶我到保定採訪,我見到了烈士張勃的妻子范素雲,她説她丈夫“黨叫站著絕不坐著,對黨特別忠誠”,在保定解放前7天犧牲,年僅28歲。那一年,我剛好也28歲,思想深受觸動,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起身拿起筆寫道:如果我不盡全力塑造好角色,將是對烈士的負疚、對黨的負疚。但受到父親身份的影響,直到1986年我才加入黨組織。經歷這麼多再入黨,我的思想更為成熟,我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提高部隊戰鬥力服務,做一個黨和人民信得過、靠得住、用得上的人。
記者:您是演員、導演、編劇,也是廠長、將軍,您如何做到多重身份切換自如?
王曉棠:並非切換自如,是在不斷提升自己,才能匹配新崗位。崗位變換後又會更加提升自己的能力。比如我當演員時的優點,就是我當廠領導的缺點。我性格很直,有事必須當面辨清是非,演戲時這種性格可以打磨好角色,但當領導就要講究工作方法,沉穩,傾聽,善納群言。“刪繁就簡三秋樹”,在面對工作時,學會刪減,突出主要矛盾。謙受益,滿招損。這是人生態度,更是生存智慧。我至今在專業上還有很多盲區,要不斷學習。
源自人民的滋養——竭盡一生報答人民涌泉的恩惠
記者:習近平總書記在第十次文代會上強調,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您是連續8屆的文代會代表,又以中國文聯第十屆榮譽委員的身份出席了第十一次文代會開幕式。請談談您心中文藝與人民的關係。
王曉棠:從1952年入伍起,就想做人民的好演員,但真正的思想飛躍,是6年的林場生活。我接觸了大量基層的人,懷柔武裝部人員、林場工人和場長、不認識的觀眾,大家特別關愛處於人生低谷的我。尤其是有一次我回八一廠送材料返回林場時,開往懷柔的末班車已響起最後3分鐘鈴聲,把門的北京站女職工破例打開鐵鏈放我跑上車,車上的乘客説,“王曉棠你好好的,還得給我們拍電影”。第二天收了工我扛著鐵鍬,走在水庫大壩上,突然醍醐灌頂,過去想當人民的好演員,“人民”的概念是抽象的。北京站女職工、林場工友、武裝部老丁、不認識的觀眾,都是我的人民啊!人民,是十分具體的。愛人民,就要愛每一個具體的人!我暗自發誓,今後只做一件事,回報人民。這便是我何以百折不回地拍出影片《翔》,用主人公之口,説出自己的心聲,“中國人説,‘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而我,是受了人民涌泉的恩惠,竭盡心力,也只能是滴水之報”。
記者:您用筆名巴棠改編的影片《士兵的榮譽》被譽為“一支蘸著心血譜寫的深沉感人的主旋律”,儘管已上映近30年,至今觀看依然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數十年來,您始終保持在榮譽面前謙虛謹慎、不驕不躁,您認為應如何正確看待榮譽?
王曉棠:這部影片講述了解放軍戰士尤江看待榮譽的思想轉變,他在老兵、指導員、護士長愛人及母親的感染下,理解了榮譽的真正內涵。榮譽不是追名逐利的資本,而應該是繼續前行的動力。有的人獲得榮譽後,便飄飄然,思想逐漸從麻痹到滑坡。這就是沒有正確看待榮譽的後果。我一直説,人對工作要有最大的熱情,對自己要有最大的冷靜。我明白,所有的榮譽都是黨和人民給的。1983年我寫了一首自白詩,其中寫著:“有人説,演員最大的幸福是獲得讚譽和金獎。不,不,我的最大幸福是和人民相思難忘。”
記者:您如何看待現在的“飯圈”現象,您認為如何走出“飯圈”文化,讓追星回歸理性?
王曉棠:寓教于樂,這是好事,但不能掉以輕心。“飯圈”亂象説到底是資本利用粉絲對偶像無原則的崇拜來換取經濟利益,粉絲群體中大多是年輕人。我很關注社會熱點,也很關注年輕人的成長。走出“飯圈”文化,必須從國家層面發出“治理信號”,近年來開展的有針對性的治理行動,發揮了重要作用。演員,得練就真本事,單純憑流量是走不遠的。同時需要全社會聚力,不能簡單治理,要站在年輕人的角度學會換位思考;也不能短期對待,建設文化強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這些年,我國的主旋律電影好作品不斷涌現,反映出從業者的創作水準提升得很快,也折射出觀眾對正能量作品的熱烈歡迎。其實,理性追星是快樂的事,通過榜樣的力量激勵自己,能夠實現正向的引導作用。
王曉棠電影作品劇照
源自內心的篤定——我是一雙最親切又最嚴厲的眼睛
記者: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堅定不移全面從嚴治黨,深入開展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對此,您有哪些感受?
王曉棠:黨中央從嚴抓反腐,是非常必要的,抓得特別好,贏得了黨心軍心民心。腐敗分子並不是最初一瞬間就貪腐,也不會一開始就撲騰一個大坑,他們都是由第一次“鞋子沾水”一步步走進了深淵。其中不乏能力突出者,可守不住廉潔這一關,再能幹也沒有用。成大業者,必先養大德。養德,只有內化於心才能外化于行,黨員幹部要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絕不能演,一演就變成了“兩面人”。從你自願入黨那一刻起,就必須時刻銘記自律自省自警,始終做到慎獨慎友慎微,自我監督具有一種主觀能動性,何必讓別人來逼你呢?
記者:在當導演期間,您不僅充分發揮忠誠一兵的作用,還培養出很多年輕人,每個您帶領的攝製組都被稱為“棒打不散的隊伍”。有人説,這源於您擅長做思想政治工作,能講講其中的奧秘嗎?
王曉棠:做思想政治工作首先要以身作則,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做好這項工作。比如拍我編導的影片《老鄉》時人手不夠,給我配了很多經驗少甚至調皮搗蛋的年輕人,但後來都變得非常好,全組人心齊、士氣高。我是一個業務幹部,演員出身,可是我特別注重思想政治工作。因為如果不能統一大夥兒的思想,電影就拍不好。我理解要有3條:第一,思想政治工作不是居高臨下的,而是雙向的,你在做他的工作時,他也做了你的工作。第二,每個人都有光明面和陰暗的瞬間,思想政治工作就是調動人的光明面。第三,思想政治工作具有私密性,不能事後拿出來説是自己的功勞,這有失淳樸,而且今後不會再有人信任你。
記者:從任副廠長到廠長10年,您帶領八一廠大刀闊斧改革創新,被評價為“政治敏銳、勤政廉政”。請結合幾件您任職期間的事情,談談新時代黨員幹部應該堅守哪些品格?
王曉棠:首要的是對黨忠誠。忠誠、積極工作、講規矩守紀律,才是一名合格的黨員幹部。擔任生産副廠長之初,電影局局長對我説,近年來八一廠影片品質嚴重下滑,我當場表態:“從今天起不會了。”這是我對黨的要求作出的承諾。忠誠體現在哪?體現在勇於擔當上,體現在講規矩、守紀律上。從那以後,每部影片的每一次內、外景樣片,我和各部門領導都要看,誰都不許説奉承話,只準挑毛病,有問題馬上改。就這樣,八一廠的片子品質突飛猛進。我這人很認真,大片拍攝前,組裏有人把厚厚的一本大片預算表拿來,我不簽字他不走,但沒看過我不能簽。我説你走吧!下班後我關到府,拿著計算器,一頁一頁、一行一行地看,天快亮時終於看完了。上班後,我把相關領導叫來,説:“你們可都在這預算表上簽了字,1000雙千層底布鞋,什麼鏡頭能看見?這是部和尚戲,那麼多粉餅、口紅給誰用?這預算是誰造的,讓他來找我。”後來我聽説,這個人找我在百米外就開始哆嗦,因為他是照搬另一部預算表抄來糊弄事兒的。為了規避這些問題,我們制定了一系列規章制度,並嚴格落實。到1995年即將開拍 《大進軍》系列時,物價飛漲,怎麼辦?必須轉換思路,降低片子預算。火燒彭水城這場戲,通過去農村收舊木料、調換裏子綢料道具等大大壓縮了成本至百分之九十,而絲毫無損影片品質。我認為,我當廠長並不是一個官職,而是大家的親密戰友,我是一雙最親切又最嚴厲的眼睛。
【採訪札記】女廠長的養成與堅守
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後,我們如約見到了王曉棠老師。一襲白衣、精神抖擻,奕奕目光中流露著溫暖與堅定,舉手投足間散發著優雅與從容,鏗鏘言語背後盡顯自信與豁達。韶光易逝,人生已近90載,歲月留給她的卻只有美麗。
最初印像是她極度認真、黽勉從事。去年7月王曉棠同意本刊專訪,今年7月得以成行。一年間,她閱讀了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直屬媒體多篇文章,有真摯表揚,也有中肯意見;而此間,我參觀了原八一電影製片廠廠史館,重溫了她主創的多部電影,聆聽了她主講的黨課,與數位她身邊人員進行溝通,修改了3次訪談提綱。這段歷程,倍感壓力,又十分幸運。因為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極致的人,是一雙既親切又嚴厲的眼睛。為演繹玉芬特點,她把家裏舖滿電線,練得熟練程度不亞於老通信兵;為展現銀環性格,拍攝期間她無時無刻不浸入角色,心直口快的她日常説話都變得軟聲細語;為加強管理,任廠領導時她每天24小時待命,樣片哪怕淩晨3點洗出來也要第一時間看。
她是百煉鋼。面對黨的事業,她渾身是勁,又渾身是膽;面對困境難題,她頑強抗爭,又大膽破局。任廠長時,她常年奔波于辦公室、拍攝地、剪輯室等地。她的車后座上總有個碗扣在盤子上,有一次當戰友好奇地掀開一看卻發現是王曉棠的工作餐——半個饅頭、一塊鹹菜。她説:“幹工作8小時遠遠不夠,但想當官4小時就夠了。”她敢於動真碰硬,鐵腕反腐。有一次,在她查閱賬目時,車隊協理員向其他領導訴苦:“王廠長特別剛愎自用,不是我把發票燒了,是車隊隊長燒的。”王曉棠絲毫不退讓,堅持查清了事實,發票就是他燒的!當記者問她怕不怕得罪人時,她説:“我要不得罪他,就要得罪制度,就要得罪人民群眾。公生明,廉生威,這就是我的原則。”
她有繞指柔。這柔情,源於她對人民深沉的愛。越了解王曉棠“特殊復員”到懷柔林場、再著戎裝和自編自導《翔》的兩個6年,便愈加懂得她的那顆因“受了人民涌泉恩惠卻只能滴水為報”的心。1984年任導演後,王曉棠便花自己的工資在每年3個傳統佳節給生産區警衛排的每名戰士買節禮,迄今已堅持40年。拍攝《老鄉》時,她用光自己的編劇費、導演費購買當地特産,送給參與攝製的每個人。當年廠裏流行著一句話:“王廠長花公家的錢,特別摳門兒;花自己的錢,特別大方。”作為一名德高望重的電影藝術家,王曉棠參與任何活動,從來不取報酬。她説:“為人民服務,情義無價。”
但王曉棠從不標榜自己,很多事都是通過熟悉她的人了解到的。原國防科工委創作室主任王宸評價她:“忘我無我、無欲則剛;腹有詩書、淡泊名利。”這源於黨和人民的培養,也與她的人生經歷不無關係。王曉棠成長于抗日戰爭時期,兩歲登臺表演《義勇軍進行曲》,三歲聽蘇武牧羊和包公典故,六七歲廣讀《西遊記》《水滸傳》,初中便讀《新民主主義論》。如今她依然保持著閱讀的習慣,一再講到要多學習,尤其要學《習近平著作選讀》,“習主席的話非常凝練又深入淺出,每一篇都要逐段逐句讀”。
採訪臨近結束,記者感嘆,您都89歲了,怎麼還這麼敏捷?曉棠老師笑彎了眼睛:“89有啥稀罕?一百歲也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
哦,明白了,忠誠,讓她在征途上,永遠進取不停歇!
(本文刊載于《中國紀檢監察》雜誌2023年第15期,記者曹雅麗採訪整理)
來源:中國紀檢監察雜誌社 | 撰稿:曹雅麗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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