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全職兒女”成為網際網路新詞。“全職兒女”指的是“年輕人脫産寄居父母處生活,並通過付出一定的勞動換取經濟支援,同時保持學習,嘗試找到職業目標、考公、考研上岸。”在豆瓣上,“全職兒女工作交流中心”小組已經匯聚了4160名“打工人”。
記者採訪發現,除了90後、00後年輕人在邊做“全職兒女”邊找工作,也有70後、80後因為父母患病或對於人生的新思考選擇脫産回家陪護照顧,更有年輕人在“全職兒女”期間找到了有趣的兼職副業,月入過萬。在採訪中,我們既感受到了孩子對父母的關愛和孝順,也看到了新一代父母對孩子的包容和理解。在中國家庭支撐下的“全職兒女”,不怕按下“暫停”鍵。
他們選擇成為全職兒女
80後:重新思考人生意義
從“拼命三郎”到陪伴父母
“全職兒女”就是“啃老族”換了個“新馬甲”?出生於80後的彬彬不這麼看。“這兩三年來,我特別感受到生命的無常,重新思考人生,並且付諸行動。”今年2月,彬彬辭去白領工作,離開了生活十幾年的一線城市,帶著孩子回到故鄉,開始新的生活。
“爸媽已經70歲了,如果按照原先的人生規劃,我可能會選擇退休之後多些時間陪伴他們,可是人生有太多不可預料的變化,還有十幾年我才能退休,那時候80多歲的父母還能如我所願行動自如地讓我帶著出去旅遊嗎?”經過計算,彬彬父母的退休金加起來有小1萬元,彬彬自己也有一些存款,加上開銷不大,也恰好是可以當起“全職兒女”的時候。
於是,彬彬便把自己和孩子的戶口遷回老家,安頓好孩子上幼兒園後,每天陪媽媽一起晨練、到市場買菜,或者和父母、親戚閒坐聊天,“大家會聊一下今天干了什麼,今天的飯菜等等,這種感覺自從20多年前上大學離開家之後就幾乎沒有過了,我很慶倖自己做了這樣的選擇”。
記者採訪發現,對於不少70後、80後來説,成為“全職兒女”漸漸成了孩子們為父母養老的實際性選擇。做家務、陪聊天、跑腿取快遞、隨時協助他們解決使用電子設備的問題……以“陪伴父母”為業,成了他們新的生活方式。陳林是70後,由於爸爸去年因腦梗偏癱,陳林辭去了工作,以居家兼職的方式照顧父親。“如果是全職工作的話,其實還是有上下班時間,但是對待父母,沒有具體的上下班時間。他們睡覺了,我的‘工作’才算結束了。媽媽的腰不太舒服,家裏的一些重體力家務活肯定是我幹;爸爸每日的翻身、喂飯、守護就醫也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而彬彬的主要“工作”是提醒爸媽按時吃藥,幫父母策劃一些短途旅行等。談起自己的“工作”,她覺得非常有成就感:“爸媽的朋友也很羨慕他們有孩子的陪伴,他們的孩子有的工作忙,有的以自己的家庭為重,見面都很少。以前父母的朋友是羨慕誰家的孩子結婚了,現在是羨慕誰家有全職兒女,覺得有孩子陪著挺好的。”
作為上有“四老”的全職兒女,彬彬每天的生活很忙,因為公婆那邊也要關心照顧。幸而目前,彬彬的老公支援她的選擇,並且也在他和彬彬兩人的老家尋找合適的工作機會。“我們都是獨生子女家庭,現在兩邊的老人年紀都越來越大了,在外地上班就要離家,老人身邊沒有人總是不行的,要有個人抽出更多時間關心他們。所以,其實辭職回家來照顧老人是個既經濟、又實在的選擇,而且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過這樣的生活,我們自己也沒那麼大的工作壓力!兒女能真心陪伴和付出,父母能享受到天倫之樂,當‘全職兒女’是幸福的雙向奔赴!”彬彬説。
90後:“全職兒女”不是躺平
一邊陪伴父母一邊找工作
2022年七月底,出生於1998年的欣欣從澳洲留學畢業回國,開始找工作。“如今找工作競爭很激烈,我是學設計的,好不容易收到幾個小公司的offer,都説需要夜里加班。我和爸媽商量了一下,覺得太傷身體了,就沒有去。如今,在家裏做‘全職女兒’也快一年了。”欣欣對記者説,身邊也有幾個同學和自己情況類似。“我們這代人從小就沒吃過什麼苦。爸媽對我各方面都比較無所謂,覺得他們這一代人努力了奮鬥了,就希望我能稍微輕鬆一點。”
欣欣的説法並不誇張。記者採訪發現,對於不少處在待業狀態的90後來説,家庭當“經濟壓力”並不大,“全職兒女”期間,父母家人給的“工資”少則一兩千,多的達到8000塊。欣欣日常則是用媽媽的信用卡消費,爸爸每個月也會把工資分給欣欣3000塊。“平時就是爸媽去上班,我一個人在家,看一看找工作的事兒,或者看看小説、電視。晚上我會把飯提前做好,等他們回來吃。”欣欣説。
而出生於1995年的小佳已經做“全職兒女”兩年了,“爸媽都退休了,他們每個月給我8000塊,我陪著他們逛街、買菜、看病,也常常給他們做飯,全家人挺充實快樂的,並沒有太大的壓力。他們希望我能去高校,不管當老師還是做管理,只要不太忙就好,工資多少也無所謂。”小佳説。不過,欣欣和小佳並不安於看似輕鬆的“全職兒女”生活。“剛畢業不久,還是希望能早點結束‘全職兒女’的狀態,在社會裏試試水,畢竟人還是需要自我價值感!希望今年可以多拿到幾個offer,把選擇權交到自己手中。”小佳説。
00後:在家的港灣“充電”
“暫停”是為了更好地出發
對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00後職場新人來説,“上班”的信仰也正在消解。或許90後容易擔心“停下就會被甩出賽道”,00後則是中國第一波踏上就業減速帶的年輕人,面對不確定性,他們或主動或被動地選擇了為生活按下“暫停”鍵。
23歲的瑩瑩去年畢業,在佛山從事一段時間的媒體工作後,又去了一家一線城市的網際網路公司,然而常常加班的生活讓她覺得喘不過氣。“每次在我頻頻受挫、狀態極度不好的時候,爸媽成了我最後的港灣。他們提出讓我回家,每個月給我錢。我全職女兒的生活就是這樣開始的。”
瑩瑩説,爸媽擔心自己回家後完全沒有經濟收入會覺得無聊和焦慮,於是就提出,她回家可以做飯、做家務,父母則每個月給她4000塊。目前,瑩瑩已做“全職女兒”半年,在家除了每天做喜歡的事,如看書、寫作、繪畫,有時候還會幫父母去照顧年邁的爺爺奶奶。“爺爺奶奶看到我別提多高興了,一再告訴我不用因為找不到工作、待在家裏而擔心。”
瑩瑩覺得,雖然自己目前“暫停”了工作,卻比以前要自信很多。“之前一直在外地上學,沒怎麼好好在家待過,今年是我十年來最快樂,最美好、最幸福的一年。我可以好好想想自己適合做什麼。”
在照顧家人日常的同時,瑩瑩也在積極準備考公務員,還報了個咖啡師培訓班。“我認為,全職兒女是社會進步的産物,會有越來越多想要停下來好好思考未來的年輕人,選擇這種暫停的方式。當然,暫停是為了更好的處罰,我也會努力。畢竟我才23歲,我還想思考自己想做什麼,從而讓自己攢夠勇氣去做。我也有信心自己會過上幸福的生活。”瑩瑩説。
“數字遊民”+“全職兒女”
給自己創造一個緩衝空間
2021年,小熊從一所211大學的社會學專業本科畢業,“當時想跨專業考金融的研究生結果落榜了,冷門專業又遇上市場寒冬,找工作屢屢碰壁。”最終,為了保留應屆畢業生身份,小熊在父母的支援下待業在家備考公務員和事業編,成為一名“全職兒女”。
今年,小熊25歲了。兩年來沒有上岸的挫敗感加上應屆生身份即將到期的焦慮,讓她逐漸陷入自我懷疑。為了擺脫內耗,她開始在學習之餘做副業,在一個兼職類的APP上她發現了各種類型的靈活工作,“有兼職模特、遊戲陪玩、學習vlog博主、到府喂貓等,最近,我還嘗試接單做直播,已經收穫了5萬多的粉絲呢!”現在小熊每月副業的收入大概3000元-5000元,多的時候能有1萬元,保證了自己的基礎生活,也攢下了小金庫,還帶爸媽去新疆旅遊了一趟。
“以興趣愛好作為副業,豐富且愉悅生活,還創造了一個容納焦慮和緊張的緩衝空間。”小熊覺得,現在重新找到了節奏,既能專注于備考又能經濟獨立,做“全職兒女”的不安和迷茫都被副業治愈了。
專家觀點
“全職兒女”要建立社會網路
如何看待“全職兒女”現象?華東師範大學傳播學院教授呂新雨認為,“這種現象的出現有其社會原因和合理性,我國自古就有孩子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歷史,父母陪我們長大,我們陪父母變老。這樣的陪伴本身就意義重大。‘全職兒女’是物質生活水準達到一定階段的現象,這種生活方式建立在父母雙職工、高退休金的前提下,兒女在這種情況下也有能夠自洽的良好心態。”
呂新雨認為,“全職兒女”有時候是短期的選擇,也可以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對於90後、00後們來説,在工作、生活中遇到困難可以暫時回“避風港”;對於70後、80後來説,他們在陪伴父母的過程中感受親情,也在這一過程中尋回自己、反觀生活,尋求生命的意義。
不過,她也同時指出一些需要留意的問題:首先是父母和孩子之間可能存在的“隱性軟暴力”:父母給孩子錢,有沒有控制孩子的成分,會不會有隱性的情感控制;其次,如果長期處在小家庭的代際關係裏,對於年輕人來説,容易喪失和社會橫向的聯繫,一定程度地喪失社會交往能力、渠道和社會資源,因此,家長要幫助“全職兒女”建立社會網路,讓他們互相看見和交往;“全職兒女”們也要關注自己重返社會的能力。
看見背後的照護難題
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副教授涂炯認為,“在年輕人的成長或事業的發展過程中,如果家庭能成為他們暫時停留的一個港灣,在他們遇到困境的時候提供支援,其實對於年輕人的身心都是很好的事情。然而並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為孩子提供這樣的港灣,需要父母雙方的經濟條件都比較好,而且對年輕人支援和包容,允許他們選擇喜歡的生活方式,這也是中國的家庭關係更具支撐性的表現。很多年輕人可能還無法獲得這樣的家庭支援,遇到困難必須硬扛。”
與此同時,涂炯認為,應該看到“全職兒女”現象背後反映出的社會問題:第一,老齡化社會下老年的照護。“對於70、80後‘上有四老’的獨生子女來説,對老人的照護究竟是讓壯年子女回歸家庭,還是交給專業的機構?這可能是我們社會在未來幾十年都會面臨的突出問題,希望有更健全的社區照護,才能解放青壯年,讓他們去實現職業夢想。”
“第二,對於90後、00後更為年輕的一代來説,他們面臨的更多的困境是如何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而不是那種把自己身心都搭進去的職業。因此要創造更加開放、多元的工作機會,讓更多的年輕人可以在社會上發揮他們的價值。”她認為,在中國社會老齡化的背景下,“勞動力短缺”也是我們即將面對的問題,如果很多人都退出工作場域回歸家庭,對整個社會的運作來説究竟是好是壞,也值得商榷。“希望更多適齡的年輕人可以投入到職場中發揮個人價值,也為社會更好地做貢獻。”
來源:廣州日報 | 撰稿: | 責編:李斌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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