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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翻譯家”金曉宇,父親離開後的133天
發佈時間 | 2023-05-31 14:48:56    

   捐獻人一欄,沒有猶豫,金曉宇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51歲的金曉宇看起來只有30多歲,幾乎看不見白髮。但他主動讓社區黨委書記黃麗娜聯繫了省紅十字會,“急著要簽遺體捐贈書”。

  這是5月30日的早晨。金曉宇很早起床,給自己換了件新衣服,在家裏等著表哥和黃麗娜,帶他去簽遺體捐贈志願書。

  遺體捐贈,他並不陌生,自己的父親金性勇也捐了。四個多月前的1月18日,父親離世當日,他在遺體捐贈確認書上簽字,正式告別了父親。

  告別後沒多久,受刺激的金曉宇舊病復發,又住進了醫院。

  過去10年,金曉宇一直在和躁鬱症共處,並用僅剩的一隻眼視力,陸陸續續翻譯了300多萬字的日語、德語和英文。

  這次出院後,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跑到社區辦公室找到黃麗娜:“書記,我也想捐遺體。”

  捐獻

  2月,金曉宇有了人生中最長的一次住院。

  某天午後,陽光很好。我們去看曉宇。

  靠窗的病床前,黃麗娜挨著曉宇坐下,從手袋裏小心地掏出一個磚紅色的木製小方盒和一本證書。

  輕輕攤開,她傾身低聲道:“這是省紅十字會送過來的,你爸爸遺體捐獻的榮譽證書和紀念章。”

  陽光透過背後的窗,照進病房。曉宇伸手,輕輕撫摸,沒有説話。

  在父親的遺體捐贈確認書上簽字,是曉宇為父親做的最後一件事。

  金性勇要捐贈遺體,一開始曉宇並不同意。父子倆大吵一架,金性勇當著曉宇面撕掉了已經簽好的捐贈書。而後,他又瞞著曉宇,重新簽了一份。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或許在很早以前,未來種種可能的憂慮就深埋在金性勇心中。

  老伴病故後,他痛心,但想這樣至少不用把老伴留給曉宇來照顧。

  他也考慮了他離開時該怎麼辦,於是就算瞞著堅決反對的曉宇,他還是簽下遺體捐贈志願書,“不添麻煩”。

  這些,曉宇不知。

  金性勇臨終前夕,曉宇和黃麗娜接到醫院電話,分頭趕到ICU。“你爸爸簽署了遺體捐贈書,但最終要不要捐,還是看你的意願。”黃麗娜開口。

  曉宇不再堅持:“他想做的事,我要幫他完成。”

  但,自己也要捐獻遺體這個事,我們忍不住問了曉宇,是什麼時候下的決心?

  出院至今,曉宇獨自在60平方米的小家度過了20余天沒有父親陪伴的日子。

  很少有人會在曉宇面前主動提起父親的話題,也幾乎沒人見過曉宇流淚。多數是我們問,他回答。

  “我跟你們説過呀,他(父親)捐我也捐。”

  去年10月,那是我們與金家父子的第四次碰面。這一天,曉宇從家裏提上一袋香蕉,主動向我們分享了他除了書房以外的第二個工作場所。

  一個藏在公園深處的小島,曲折小徑隱藏在樹林中。深秋,午後的陽光將整個公園鍍上了一層金光。我們尋了一棵大樹,各自坐下。

  聊天中,曉宇仿佛想起什麼,深深看了一眼父親,頓了頓,隨後主動發問:“對於遺體捐贈這個事,你怎麼看?”而後,他確認了每個人的意見。

  沉默了一會兒,曉宇指著父親説:“那他捐,我也捐。”

  某種意義上,精神病人的遺體捐贈更具有醫學價值。“人去了之後,做點有意義的事情。”這是曉宇從父親那裏學到的,他一直視父親為榜樣。

  獨處

  “爸爸要是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他不止一次地問過黃麗娜,又反覆確認:“你們不會不管我的,對吧?”

  不少人都是在《我的天才兒子》那篇傳遍全網的自述文章後,才認識金曉宇。但黃麗娜不是,她一直都十分清楚金家的情況。

  在那段曉宇成名後卻還不大願意説話的日子裏,黃麗娜是難得可以和金曉宇溝通的人。

  多年來,金性勇習慣於“都找她,都能搞定”。而曉宇不止一次説起:“爸爸找書記,所以我也找書記。”

  他曾經翻箱倒櫃,發現了母親當年留下的一些首飾,捧去了社區辦公室,要送給黃麗娜。黃麗娜哭笑不得,沒收下。

  在不發病的時候,曉宇有著正常的邏輯思維和思考能力。原先,他天亮就起床,11點是午飯時間,下午5點是晚飯時間,8點休息,再晚不會超過9點。

  “不管我怎麼學習獨立,很多事情就是不可替代的。失去了爸爸媽媽,你能獨立存活,但是情感的連接就沒有了。

  親人在這個世界上陪著你的那種感覺就沒有了。”

  滿屋子都是父母留下來的東西。一開始,曉宇捨不得扔,即便東西壞了,舊了。

  這次去,床上依然被金性勇的舊衣物堆滿,但沙發上原來堆得小山高的書只剩下幾本,整潔了許多。曾經堆放在地上的各種雜物也被歸整出來,有些逼仄的空間,不那麼跼踀了。

  “曉宇在一點點收拾。”環顧四週,黃麗娜告訴我們,“曉宇收拾過爸爸的東西了,應該也扔掉了一些。”

  他重新規劃了自己的時間表。起床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5點起床,接著燒水、洗漱、洗衣服,趕在7點前,出門買菜。

  上午9點到10點半,下午2點到4點半,則是雷打不動的翻譯時間。

  而做飯這件事,上午要花兩個小時,下午要花一個小時。

  番茄雞蛋湯,是曉宇為數不多會做的菜,還有紅燒蝦和拍黃瓜。這些菜他愛吃。在他學著自己照顧自己的這些日子裏,也常常會想換換口味。

  遇到不會燒的,黃麗娜、社區裏的阿德師傅、阿娟阿姨等,都是曉宇的“老師”。每到曉宇做飯的時間點,他們輪流到府來看看。

  短短20天,曉宇已經學會了銀耳湯、炒米粉幹、鹹肉蒸春筍、茭白炒毛豆。前兩天,他學會了燒魚。

  譯角

  雙蕩弄社區有一個“曉宇譯角”。金性勇希望曉宇能被“看見”,在未來他離開的時候,曉宇可以融入社會,過好自己的生活。

  去年10月“曉宇譯角”初亮相的時候,我們曾陪著這對父子,仔細看過這間屋子。

  角落放著一張書桌,是為曉宇進行翻譯工作而準備的。一旁的書架上,整齊地陳列著他的翻譯作品。

  墻上,挂著他的簡介和相關報道。這裡,既是曉宇的工作室,也是社區居民交流學習的一片小天地。

  出院後的這段日子,譯角,曉宇去得不多。

  “最近在趕翻譯進度,要用電腦,還是在家裏更順手。”當下,曉宇正在完成此前因住院擱置下的《印加文明》,“回來20天翻譯了40頁,馬上就可以結束了。”“讀書的時候我就去譯角,那裏亮堂。”

  更多的時候,他在譯角參加活動。5月20日,他就和省市譯協的幾位前輩們一起參與了雙蕩弄社區的迎亞運英語學習活動,並作為社區志願者,簡單向鄰居們分享了自己學外語的經驗。

  黃麗娜至今都記得,曉宇剛出名之時,無數的訪客涌入這間小屋。這其中,中國譯協、浙江譯協等一行的到來,最讓曉宇感動。這天,他收到了浙江省翻譯協會理事聘書和會員證。“那是這些天我看他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融入社會是必走的一步棋。慶倖的是曉宇加入了翻譯家協會,有了自己的翻譯之家。”

  金性勇一直想讓兒子有自己的社交圈,在他預感到自己的生命之燈即將耗盡之時進行的那場偉大的“托孤行動”後,曉宇加入作協、翻譯作品出版、接到新的翻譯工作,成為了社區志願者,多了一群媒體好朋友,有時候不想在家呆了,他會給好朋友發去微信,約他結伴,去西湖邊散散心。

  不管出去多遠,活動多晚,一到下午5點左右,曉宇就會提出得回家了。“書記看到我不在家,會著急的。”

  心願

  父親沒離開時,曉宇很少思考自己未來要怎麼走。幾次問及心願,他都表示“沒什麼,平平淡淡就好”。金曉宇的人生,不想再經歷驚雷。

  有一次他突然説:“我想去甘肅和新疆看看。”

  窩居家裏,曾經數十年不與人交流,獨自學習和翻譯的日子,他不是沒想過“冒險”。

  他饒有興致地同我們講別人的冒險故事,語氣裏滿是羨慕,又馬上補上,“我反正不敢。”

  甘肅和新疆,曉宇“沒去過,很遠,但想去”。

  黃麗娜不放心,安慰他:“等你病情再穩定一些,到時候找個人陪你一起去玩。”

  找個人陪曉宇,是金性勇還在世時的心願。

  他曾希望給年過半百的兒子找個伴、成個家,好在他離去之後,兒子不至於沒人管、沒人照顧。

  消息通過媒體傳播開後,也陸陸續續有人聯繫過來。

  有位江西的姑娘,30多歲,曾經患有羊癲瘋,後來治愈了。姑娘的父親看到曉宇的報道後,輾轉聯繫上了金家,希望雙方可以溝通一下。

  但曉宇給女孩寫了郵件之後,就一直沒收到回復。曉宇想,可能和他處對象並不是女孩的本意吧。“算了,也不想給人家帶來麻煩。”

  還有一位姑娘,和曉宇加過微信。曉宇平常很少看手機,微信消息都回得比較遲。

  “她可能生氣了。”曉宇説,後來譯協的老師也擔心姑娘“脾氣有點大”,曉宇便和這位姑娘慢慢斷了聯繫。

  彼時,父親甚至想把家裏重新裝修一下,方便兒子找對象。只是,因為曉宇要趕翻譯進度,這件事被暫時擱置。

  但這次住院期間,有些出乎黃麗娜意料的是,曉宇至少兩次主動向她提起,想找個伴,一起走接下去的路。

  “我沒有子女,沒有成家,我把我的書,當成子女。”翻譯,是他在漫長生活中對抗疾病的一個出口。

  他希望與外界聯結更多,這是他對抗疾病的另一個出口。

來源:潮新聞    | 撰稿:李睿 陳文文 視頻 馬丁 馬賽潔    | 責編:胡瀚文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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