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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次的馬面裙爆火,“宇宙中心”曹縣已經準備了好幾年
發佈時間 | 2024-03-01 09:39:02    

   春節剛過,山東曹縣城區的商鋪零星開了幾家。但並不是所有的行業都等著元宵節後正式復工,這兩天,曹縣有愛雲倉漢服基地裏已是一片熱鬧:上千條織金織銀的馬面裙在展廳的燈光下流光溢彩,龍躍江海、鳳凰于飛、青綠山水等躍然于裙擺之上。

  一位主播拿著手機彎下腰,給直播間的觀眾放大細節介紹:“這個顏色就是非常古典的孔雀藍啊,姐妹們,經典的五米擺六對褶,繡的是我們祖國的大好山河。想要的姐妹們直接發身高體重,主播幫你看尺碼!”

  在催單帶貨的吆喝聲裏,有從北京來到曹縣的遊客在試衣鏡前繫緊腰帶,側過身端詳馬面裙的上身效果,一旁的小朋友拽著她的手臂,指著身後一件紫色毛呢斗篷童裝躍躍欲試。

  龍年伊始,“宇宙中心”曹縣再次走紅,“400名大學生回曹縣小鎮賣馬面裙”“過年曹縣馬面裙賣了3個多億仍供不應求”等話題頻頻登上熱搜。據曹縣電子商務服務中心統計,2024年1月份,曹縣漢服銷售額達到9.2億元,馬面裙的銷售額就佔4億左右。

  實際上,在這次的馬面裙爆火之前,曹縣已經準備了好幾年。這不僅是一座縣城的故事,也是無數從田間來到電腦前的村民、從縫紉機旁來到大型産業園裏的工人們、從外地趕回鄉村的年輕人們,想要訴説的故事。

  從家庭式作坊

  轉向標準化的“村工廠”

  “今年賣爆了,一百多個工人都遠遠不夠,年前最多的時候,線上一天有十幾萬的營業額”,曹縣洛如嫣原創漢服總經理姚馳行告訴潮新聞記者,訂單主要來自各大景區、線下零售和以抖音、拼多多為主的線上售賣。“年前來這邊選漢服的人特別多,和趕集一樣的。”

  在這裡,能夠實現從布料紋樣設計到成品售賣的全過程。前面是熱火朝天的直播間,後面是機器轟隆作響的加工廠:兩台鐳射切割機將成匹的布料統一裁剪,壓褶機旁的工人將平整的布料按照模板卡紙上的折位線折疊起來,平送進機器裏。劃著不同尺碼長度的桌子前,工人們專注地進行縫合和鎖邊。貨架上,已經打包好的馬面裙疊了幾米高。

  這樣的加工廠,在曹縣的鄉鎮上幾乎隨處可見。“最開始就在家裏做,我姑我嬸,一起做演出服。後來雇了幾個工人,搞了個大房間放機器。網上的訂單越來越多,我們就搞了一個三層的加工廠。因為很多漢服需要繡花,又專門搞了個繡花廠”,曹縣源琳服飾有限公司老闆袁琳告訴潮新聞記者。

  袁琳的兩個廠裏有百來個工人,主要給十來家漢服網店進行代工。這幾年,漢服産業不斷擴張,有的客戶淘寶店粉絲量已經超過百萬,為了滿足訂單量的需求和更加精細的設計,工廠裏的機器已經更新換代了三輪。

  曹縣的漢服,正從小的家庭式作坊向標準化的“村工廠”轉變。在大集鎮昌順繡花廠裏,42歲的王麗緊盯著繡花機上的25個機頭,一旦發現有機頭亮紅燈報錯,她就會蹲下身查看是不是斷線了,或者絲線用完了。繡花機前的電子屏上是拆解後的鳳凰花紋,在幾十台機器的轟鳴聲裏,機頭一針針地將設定好的圖案打在雪白的布料上。

  “以前我在浙江打工,給綵燈點膠,做過食品、充氣床這種,也在廣州的電子廠待過。後來就回來結婚了,等孩子上學才出來在本地打工,一開始這兒沒工廠,連工都打不著。”王麗的經歷是許多曹縣農村婦女的縮影,年輕時外出打工,回鄉結婚生子,等孩子長大後,先是在村民家裏踩縫紉機,然後進到更大的産業園和工廠裏。“有時候能在電視上、短視頻上看到,這個衣服的紋樣我們也做過,這是我們曹縣的漢服,感覺還挺有成就感的。”

  正月初八開工,在王麗對面的工友李芳(化名)穿上了過年買的新衣服。“這裡上班時間很自由,操作起來比我們原先手工縫紉簡單多了,工資也有四千元左右,是計時的。”兩個孩子還在放寒假,家裏沒有人照看,李芳就把孩子帶來了工廠寫作業。小姑娘喜歡刺繡,李芳也會在曹縣的漢服店裏給女兒買幾件穿。“漢服的款式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漂亮了,什麼價位的都有。”

  在曹縣的城中心,常常可以看到“返鄉置業”的房地産廣告。曹縣電子商務服務中心主任張龍飛介紹,2023年,曹縣漢服産業帶動就業人數達10多萬人,銷售額達70億元。目前,曹縣共有漢服企業2282家,原創漢服加工企業2053家。

  熙熙攘攘的門面背後

  是高速運轉的服裝生産線

  在張龍飛的辦公室裏,有一張曹縣産業集群分佈圖,以大集鎮為中心,細分化的漢服産業鏈正在不斷地向周圍的鄉鎮輻射。而作為曹縣傳統産業的表演服飾産業集群,在和漢服産業集群有大面積重合之外,幾乎覆蓋了整個曹縣的西南部地區。密密麻麻的淘寶村,正分佈在各大産業集群之間,也成為了帶動鄉村振興的動力源之一。

  “我們在首屆漢服文化節開完之後,就感覺到今年馬面裙肯定要大火。我就帶著幾個企業到浙江嘉興許村鎮,去看他們的布料。”張龍飛説,曹縣馬面裙的爆火早在去年就埋下伏筆。“一店帶一戶,一戶帶一街,一街帶一村,一村帶一鎮,一鎮帶全縣,這是我們總結出來的曹縣發展模式。”

  “一鎮帶全縣”中的大集鎮,成為了潮新聞記者的目的地。連日的寒潮在大集鎮孫莊村口鋪了十幾釐米厚的雪層。從曹縣的中心城區駛入大集鎮,仿佛進入了一個大型的服裝市場。街邊的玻璃櫥窗裏展示著不同朝代的漢服,材質柔軟的布料垂墜在地面上。來自紹興柯橋的布料店、設計打版店、鐳射切割店、電腦繡花店、機器售後點、物流站、漢服生産基地和漢服體驗館沿著寬闊的路面排開。熙熙攘攘的門面背後,是高速運轉的服裝生産線。

  下雪颳風,曾經是大集鎮孫莊村黨支部書記孫學平最擔驚受怕的天氣。“昨天大風一刮,我精神還高度緊張。原先我們種植蔬菜的時候,就怕雪把棚子壓塌”,56歲的他感慨道。

  從孫學平帶著村民、開著汽車到南京的白雲亭菜場等地推銷蔬菜,到通過一根電話線就將孫莊村的蔬菜銷往全國各地的農貿市場;從製作影樓道具和兒童表演服裝的家庭作坊,到全村80%的村民從事電商演出服、漢服及相關行業。“農民致富,草根創業”,他這樣總結孫莊村十幾年來發展的蝶變經驗。

  時間回溯到2009年,當時的孫學平忙著騎自行車到鎮上的照相館裏,到府推銷村民們在小作坊生産的影樓服裝,實際到手的利潤很低。隔壁丁樓村黨支部書記任慶生和妻子周愛華在聽説南方朋友在網上銷售土特産的經歷後,開了村裏第一家淘寶店,網店的第一單生意就是36件影樓服裝。

  “叮咚一響,黃金萬兩”,任慶生的成功引得丁樓村的村民們也紛紛效倣。孫學平趕忙去取經。

  然而,“不要瞎折騰”成了孫學平在孫莊村裏發展電子商務時聽到最多的聲音,“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在老幹部們看來,村裏有了種植經濟作物的技術和銷路,一年五六萬元的收入已經相當不錯,村裏條件好的、家裏有電腦的,都是用來打遊戲、網路聊天,“不務正業”。

  為了轉變村民們的固有想法,孫學平帶著他們來到丁樓村,在電腦前看著“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市場銷售”是怎樣變為現實的。“一方面,我們進行走訪宣講,舉辦培訓班,教他們怎麼去開網店,怎麼賣東西,幫助村民們換上更優惠、網速更快的設備,用村集體資金免費給貧困戶買電腦。另一方面,我們召開座談會,號召村裏曾經走出去的年輕人回來。”

  在幾戶領頭羊的帶動下,孫莊村的村民們開始積極觸網,將村裏服裝廠裏製作的演出服放在網上售賣,也收集外村生産的衣服,幫助他們線上銷售。大集鎮以電商為主,周邊鄉鎮以生産加工為主的分工初具雛形。

  早上被取走的布匹

  當晚就能成為一件漢服

  和電商同時飛速發展的,還有物流業和演出服的上下游産業鏈。2013年,整個孫莊村只有一個郵政的物流點,隨著訂單量越來越大,甚至不需要孫學平去找物流公司進駐,物流公司主動找到府來進行業務對接。如今,村裏設了二十多個物流點,物流車晝夜不息地將漢服銷往全國各地。

  “一開始一天可能派20來個件,到第二年差不多有100多個,等18年我賣掉快遞驛站的時候,每天的派件量已經有300多個了”,等雲來漢服的掌櫃孫祥宇告訴潮新聞記者。2015年,從汽修專業畢業後,他從菏澤回到曹縣,接手家裏的快遞驛站,和妻子呂慧娟一起收發孫老家鎮的中通快遞,同時,電商的紅火讓他們開始摸索做淘寶店,賣的是作為演出服一種的秧歌服。

  對於這兩個年輕人來説,快遞驛站不僅是工作場所,也像是包打聽的“江湖酒館”。

  客戶到府的時候,就常會和孫祥宇聊起市場上哪些演出服賣斷貨了,他們想要什麼類型的演出服。“誒,我看你們老家這邊有做美猴王、孫悟空的,為什麼你們不賣?”客戶隨意的一句話,讓呂慧娟開始奔走在各家做美猴王戲服生産的廠商間拿貨。“因為他們互相是同行,廠裏有的配件斷貨了就沒法發貨,但我是直接拿貨的,屬於代銷”,孫祥宇解釋道。

  2017年,因為覺得下游加工廠製作的美猴王戲服品質不夠好,孫祥宇和呂慧娟自己開了一家加工廠,希望能在戲服的布料、刺繡上做改良。當時,曹縣的不少繡花廠已經開始做漢服刺繡的代加工生意。“我們發現當時大集鎮昌盛繡花廠生意特別好,導致我們的繡花都跟不出來,得排上一兩個月才給我做。”

  漢服加工驟增的訂單量,讓這對年輕人開始思考做漢服。兩個“門外漢”,準備把最容易上手的配飾發帶作為進入漢服市場的敲門磚。

  2018年下旬,小夫妻在原本售賣演出服的淘寶店外,又開了等雲來國風舖子,售賣有簡單刺繡的9.9元包郵發帶。“結果那年雙十二就賣爆了,一天就能賣出700多單。”而美猴王戲服,也為孫祥宇後來設計大聖相關的魏晉風漢服和唐圓領埋下了火種。

  也是從2017年起,漢服的用戶市場迎來了快速增長期,一部分的服裝廠在生産演出服的同時,也開始小範圍生産漢服。疫情導致演出服市場遇冷後,曹縣的演出服産業又向校服、迷彩服、太極服、學士服等品類進行調整。2019年,在淘寶平臺上,漢服市場規模已經超過20億元,並且保持著每年150%左右的增速,這更堅定了曹縣邁出從演出服加工向漢服生産轉型的一大步。

  目前,整個孫莊村有160多家服裝公司,近70家浙江柯橋的布料公司在這裡設置了總代理點。“以前都是紹興發貨到客戶家裏,現在等於就換了一個陣地,方便曹縣的客戶及時售賣。”柯橋的布料商人徐燕在年後已經連著幾天忙發貨,忙到晚上十一二點才休息。

  她介紹,布料從柯橋發到曹縣,物流至少需要兩天。隨著曹縣對於布料的需求量越來越大,徐燕來到曹縣定居,在當地的倉庫裏備足了貨品。客戶早上八點拿走布匹,當天晚上就能把表演服或者漢服做出來。

  “漢服是現在我們整體服裝類銷售的中心,我們村也成立了設計和研判中心,時刻準備跟著市場的需求、時代的變化進行産業調整。但‘六一’節前後,包括其他一些特定的節日,各種演出服的銷售量還是相當大的”,孫學平並不擔心馬面裙被下一個潮流所取代。

  盯著設計品牌和製造

  曹縣等待“下一個風口”

  曹縣的馬面裙火了,但在曹縣經營著漢服店舖的商家們有了更加強烈的危機意識:像窗簾布、雨傘布那樣的廉價布料行不通,染色古樸、針腳細密的布料才能在競爭激烈的市場脫穎而出;跟風做時下流行的款式,或是倣照影視劇裏的熱門服裝也行不通,只有頻繁的款式上新和從設計圖到成衣的平穩落地,才能帶來源源不斷的銷量。

  曹縣仙楚姬漢服老闆李國順曾經在馬面裙上體驗過“翻車”的滋味。“當時我們的馬面裙,做樣衣的時候沒有問題,但模特圖都拍好了、幾千件的訂單都出去了,大貨生産的時候發現馬面裙炸褶了,特別難看。還是因為沒有掌握技術。”

  為了保證漢服的版型,他常常在工廠的人臺前拿著大頭針修改樣衣,自己也成了半個裁縫。“把稿子送出去讓別人打版,來來回回最少得十天,出貨來不及。漢服有的版型是通用的,我原本是做木工的,就自己學習打版,看模特身上穿的效果去修改。”

  為了彌補在漢服設計上的短板,姚馳行請了六七位設計師,專門畫馬面裙的設計稿。“要怎樣的布料?暗紋是什麼樣的?我們直接讓設計師和布料廠家溝通,一個星期能出10多個新款。”她的辦公桌邊堆著中國傳統色彩和傳統紋樣等書籍,一旁的墻壁上挂著從外地收集來的各種布料。“好的聲音,壞的聲音,我們都接納,來不斷拔高整個曹縣馬面裙的品質。”

  據媒體報道,目前,大集鎮上有400個返鄉創業大學生。而這些年輕人,並不希望一口氣吃成胖子。他們知道曹縣漢服的優勢在哪,也知道和廣州、成都、杭州等原本壟斷漢服市場的城市相比,曹縣的短板在哪。“我們的産業鏈完整,價格便宜,我們的做工、設計和南方有差距,還缺少這方面專業的團隊。雖然起點低,但我們會越做越高的”,李國順説。

  在馬面裙之外,曹縣的漢服市場正越來越百花齊放。在社交平臺上,孫祥宇介紹,等雲來是女孩子的男裝衣櫃,圓領袍是店舖裏最主要的款式。“這個形制很有意思,它是個單件,剪裁比較簡單,但又很時尚,很百搭”,孫祥宇決定將美猴王戲服裏的大聖元素移到唐圓領上,一鼓作氣推出了四款顏色。儘管當時漢服市場上做唐圓領的很少,淘寶店舖的流量也不容樂觀,但他放平自己的心態,“不再糾結賣多賣少,想著沉下心去學習,把小的東西一點點去做大。”

  孫祥宇深知唐圓領受制于形制和時代,難以走高端化的途徑。而布料華美、具有倣粧花織金等工藝的明制漢服,則成了他為品牌正名最合適的方式。準備了大半年後,2023年的春天,孫祥宇在原有淘寶店的基礎上,專門開了一個做明制漢服的子品牌,想讓曹縣漢服,打出自己的名聲。

  曹縣的漢服産業將走向何方?

  張龍飛有自己的答案:“實際上我們就抓三點,一個是設計,一個是製造,第三個是品牌。”

  他表示,曹縣漢服和臺兒莊等景區的聯名合作正在推進當中,希望通過設計引入文化元素,講好本地故事。此外,隨著馬面裙走俏,曹縣生産能力不足的問題日漸凸顯。張龍飛帶著企業,到諸暨、海寧的紡織服裝設備廠調研,計劃引進300台最新的機器。“曹縣漢服欠缺的不是品牌,而是話語權。我們計劃組建專業的戲曲表演團隊,並且在3月底馬上舉辦曹縣第二屆漢文化節暨新品發佈會,讓漢服融入曹縣的城市氣質裏。”

  儘管目前等雲來店舖銷量穩定,但呂慧娟認為,漢服破圈之後,市場的下一個風口更加難以預測,他們需要盡可能多地開拓女款漢服的市場。

  採訪間隙,她看著手機上保存的馬面裙設計圖,仔細觀察上面的紋樣細節。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她打算和丈夫在杭州做一個小的工作室,跑跑布料市場,和當地的漢服商家交流,招聘更專業的設計和直播人才。“漢服市場會不斷往上走,我們曹縣的漢服也會不斷往上走。”

來源:潮新聞    | 撰稿:潘璐 通訊員 王盟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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