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丨江岸秋草

照例是午後稍晚的時候，夕陽斜照書屋。我放下書本，揉了揉發睏的眼皮，起身乘電梯而下，穿過小區的草坪，走東邊門過橋，步行約百來米，便到了我最熟悉的江邊堤岸。

此江古稱永嘉江，永寧江。這裡有二道堤壩。一條緊靠江邊的老堤壩，而今成了飽覽江景的廊道。由於少有打理，道邊長滿了大片蒲葦與蘆竹。一段時間不見，蒲葦瘋長至約二、三米不等的高度，寬闊的江面，在它們的遮掩下，變得隱隱綽綽，有“猶抱琵琶半遮面”之感。我仰起頭，逆著光拍了幾張，在秋陽的照射下，蒲葦與蘆竹迎風搖曳，煞是好看。

最近，我突然對草本植物發生興趣。友人造訪溫州七都島，我有義務帶他（她）們到周邊玩玩看看。堤岸邊的草本很多，是島上的一大特色。我要學會辨識，以便向友人們一一介紹，在鞏固自己植物學知識的同時，亦惠及他人，皆有所得。

植物學是一門深奧的學問。早年高考時，地理是我的強項，考了98分。記住各地的地形、地質、氣候以及動植物，是地理學科的內容。我喜歡查資料，知曉蒲葦是禾本科，葉片質硬，邊緣鋸齒狀，喜陽光充足、水份良好的土壤環境。所以這裡的境況正適合它生長。蒲葦通常高大優美，四季常綠，觀賞性強，我是越看越喜愛，便趁著蒲葦孕穗時，拿著剪刀到江邊剪了幾株，置於書房花瓶裏。我在用功時，間或抬頭與之相望，但見蒲葦花穗長而美麗，壯觀雅致，心裏便像花開一樣的歡暢，仿佛自己就站在岸邊的蒲葦跟前，悅目欣然地觀賞，靜靜享受悠閒時光。

與蒲葦雜然共生、相互輝映的是蘆竹。年少時自學過中醫，父親教我辨識中藥，背誦過那些湯頭，知道蘆竹可入藥，具有清熱瀉火功效。中成藥蘆竹素便是蘆竹葉做成。蘆竹還可以編織生活用具，譬如籃子、坐墊、拖鞋等；廣泛使用於扎籬笆，陶淵明“採菊東籬下”的“東籬”，大概率為蘆竹編織。蘆竹的纖維素比例高，是做優質紙漿和人造絲的極好原料。同時，蘆竹幼嫩枝葉的粗蛋白質含量不少，富含葉綠素，是牲畜的良好青飼料。 

低頭在手機裏看相關資料時，江風越發地勁吹，蒲葦與蘆竹在風中瑟瑟發抖。畢竟已屆寒露，天氣真的變冷了。一陣寒意襲來，我緊縮了下頭頸，開始往裏走，便到了前文説的第二道堤壩。1994年17號颱風在溫州登陸，正值天文大潮，造成海水倒灌，處於颱風口的七都島一片汪澤，損失極其慘重。之後，政府痛下決心，劃撥鉅款在原堤後面，新建了一條15公里長的繞島防洪堤。又經歷年修整完善，如今已成了名副其實的景觀大道，路面鋪了柏油，畫了彩線，修了綠道，建了景觀臺。坡面鋪設了草坪和各種花草。在這個秋天，最多的是粉黛亂子草，又叫粉黛草，或喚亂子草，木蘭綱，禾木科，亂子草屬。它看似花，實為草，卻比花驚艷。暖暖的粉色，似棉花，像雲朵，毛茸茸一片，猶如美女的長髮，真是“一抹嫣粉燦若霞，風吹亂子舞青紗”。它是時下夢幻的網紅草，城裏來此打卡的人紛至遝來，絡繹不絕，好像就衝著粉黛草而來，連空氣中都凝聚著浪漫的氣息。

再説。在堤壩坡面，及與繞島公路接壤處，生長著許多狗尾草與狼尾草。兩者是不同的。狗尾巴草打少便熟稔親切，在祖父母家的平陽坡南的路邊，溪頭，山野，隨處可見。它們或是幾顆搖曳，或是成片一大蓬，隨意生長，茂盛蔓延，是我童年的記憶。七都的狗尾草由於飽經江風的吹打，太陽暴曬，像剛強的鬥士，不屈不撓，看上去更硬實，更直挺。有人為之賦詩一首：纖腰翹尾向天仰，草野溝旁是故鄉。迎風舞動韻無窮，不懼風雨與雪霜。

狼尾草與狗尾草外形相似，最大不同是顏色，狼尾草多為棕褐色或紫紅色。狼尾草如同狗尾草一樣，顧名思義，便是穗子翹起來像狼尾巴（狗尾巴）一樣，可它們沒有一點傲氣，而是溫柔地將自己撒向草叢，掀起一片紫裏透紅的花海，讓人們欣賞陶醉。狼尾草與狗尾草委實太普通、太卑微，卻是固壩防風的好植物，也是對七都島人民的一大貢獻，在金秋裏給我們留下了美好印象。

堤壩坡面還盛長著兩種漂亮的植卉草。一種叫墨西哥鼠尾草，據傳原生於墨西哥雲霧森林中，後被中國引種栽培。它最鮮明的特徵在一個絨字上，莖稈、葉片和花萼上密生絨毛，所以又稱紫絨鼠尾草，太恰當不過了。它那長長的柔軟的藍紫色茸毛，昂然朝向藍天，隨風恣意搖曳。我問過噴水的花匠，這麼多靚麗的花草都是野生的？他説，有些是播種，有些是野生；鼠尾草為播種，用於堤塘景觀綠化工程的優選品種。妻子閨蜜來七都玩，特別喜歡這種卉草，蹲在草叢蓬裏，讓我拍了又拍，戀戀不捨。

另一種很好看的是馬鞭草，草莖繁密,葉片茂盛,在靠近農業公園的路肩，全被這種草鋪蓋,甚至看不見泥土。馬鞭草不僅給大地一片生機，而且它的根與莖，像混泥土中的鋼筋一樣，牢牢深抓著路肩的土壤，讓江風吹不了路基的塵埃，雨水涮不走路肩的泥土。這是它對大地的深沉的愛。

江岸周邊豈止蒲葦與蘆竹，狗尾草與狼尾草，鼠尾草與馬鞭草，還夾雜生長著飛蓬草、藍花草、知風草，以及數不勝數不知名的卉草。它們雖無章法地生長著，卻共處共生，相依相存，呈現出大自然原本的樣子，共同組成了一片又一片浪漫的花海，在夕陽的余暉下，盈盈嫋嫋地開著，深深淺淺，遠遠近近，跌宕起伏，光影搖曳，與這裡的江岸，河流，蘆葦蕩，古渡口，航海燈塔，成群的白鷺，哞咩的牛羊，寬闊的農田，各種美景匯聚，已然成為島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我常常佇立在這道風景線上，或踱步閒走，或面江靜思，耳聽橫跨七都島的溫州大橋上車來車往，由溫州機場起飛、降落的飛機從頭頂上轟鳴而過。遠眺對岸，電廠煙囪高聳雲間，與高低起伏的廠房連成了城市最美天際線。凝視眼前，堤壩沿岸綠意蔥蘢，花卉茂密，蘆葦叢生，不禁感嘆著清靜自然、簡單快樂的日子，大抵如此。

藍葆夏，筆名藍湖，浙江省作協暨浙江省散文家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集《藍湖微波》，多篇散文在全國、省、市級獲獎。2018年獲溫州市直機關”書香幹部”稱號。（藍葆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