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老街,我走了四十多年,從小走到大,都不覺得厭。
這是一條塘河老街。他,普普通通,樸實無華。南白象老街,這是一條幽深的老街,青青的石板,古色古香的民居與塘河緊緊相依。走到老街上,仿佛在時空隧道中穿行。那石階在流年的浸潤中變得油亮光潔。沿街店舖上方,那些牌匾也已斑駁。我行走在老街上,尋找當年的痕跡。
南塘街、梧田街、白象街是溫瑞塘河岸邊的三條著名老街。徜徉白象街,感受百年老街的繁華滄桑。可是今昔迥異,街猶在,店沒了,昔日的繁華不再,徒留舊時記憶。
我來到塘河埠頭,這裡的水路往南可達仙岩、塘下、莘塍,一直到瑞安;往北可通梧田、麗田,南塘,到達小南門碼頭。那時從白象到溫州市區南塘街只有唯一的一條狹窄的沿河古道,所以我們總是要坐船,只是長大後,就再也沒坐過。
父親是這條水路上的老乘客了,熟諳每條船上的故事。輪船每到白象街,父親必定上岸買個包子,撫慰一下長期荒蕪著的腸胃,也滿足了僅有的口腹之欲。多少年後,父親還經常向我提起老街那家包子店裏的包子是如何好吃,幾乎是他這一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包子。後來,我也試著去這家店買了一個,味道不過如此。
漫步溫瑞塘河岸邊,東側堤岸是古代的“塘河驛道”,今天遺留下來原生態的古道,所剩無幾,只有白象與霞坊之間仍能看到一段古道。我沿著塘河古道,緩緩走過白象街,經過清寧橋,白雲觀,來到白象塔。
始建於唐朝貞觀年間的白象佛塔,1000多年來屹立於煙波浩渺的塘河邊上,雖也經歷過大修和重建,卻一直風采依然,傲視光陰,為塘河沿岸著名的景觀之一。
1877年,英國人阿查理來到溫州,出任英國駐溫首任領事。一百多年後,人們在他的私人相冊中發現了七張有關溫州的老照片,被認為是迄今發現最早的溫州影像。其中一張的主角就是白象塔。在這張拍攝于1877年的老照片中,白象塔矗立在塘河畔的小山包上,六面七層,木構腰檐層層挑出,造型古樸。難怪“白象塔影”曾被列為“塘河八景”之一,被時人所稱頌。
白象塔在我童年的記憶裏竟是一個空白,所有關於白象塔的記憶碎片都來自的大人的口述:很多年前在我們老家的塘河邊,曾經有座塔,叫做白象塔,家鄉因她而得名,至於塔建於什麼時候,誰也説不清楚。來來往往的船隻每次經過,都要忍不住停下看看。
60年代,那座古塔還屹立在塘河邊上,有點蒼涼破敗,時人記載:“冰霜剝蝕,風雨摧殘,鈴索斷兮鳥來,檻木朽兮板墮,瓦飛柱折,雲散塔頹。”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白象塔已傾斜,三層和四層多處出現裂縫,局部塔壁剝蝕嚴重,岌岌可危。1965年2月,決定進行逐層拆除,當考古專家走進搖搖欲墜的古塔時,被塔壁內珍藏的眾多精美文物深深震撼。白象塔中共出土一千余件各類文物,數量之多、品質之精,在溫州可謂史無前例。兩個多月拆畢,從塔壁中出土了1000多件珍貴文物,其中國家一、二級文物達數百件。最名貴的國寶級稀世文物有“彩塑菩薩立像”兩尊,現一尊藏于浙江省博物館,另一尊藏于溫州市博物館。
拆塔那一天,兩岸觀者如潮,人們看著一座座佛像從塔裏被取了出來,驚呆了。那年,父親十來歲的樣子,他也夾雜在擁擠的人群中。在他後來的陳述中,我能感受到他的震撼。這在一個農村小孩子眼裏,是另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不久,塔下的一戶人家生了一個男嬰,竟有十幾斤重,據説是他母親懷他的時候經過白象塔,正好看到了從塔裏拆出來的佛像,就生下了巨嬰。
可能是受了雷峰塔白娘子故事的影響,人們相信,塔下必然鎮著些神靈。如今塔倒了,他們就出來了。白象塔下再次人影重重,人們紛至遝來,看後驚嘆:白象塔裏的佛陀再世了。聽父親説,他們家捐來的香油幾年都用不完,香糕堆了幾籮筐。再後來,人世滄桑,古塔不復存在,那個孩子也夭折了。一切恢復平靜。
後來在溫州博物館,終於得見白象塔裏的寶貝,我才慢慢接近她,了解她。近距離端詳白象塔裏面出土的佛像,塔磚,經文,阿育王塔,舍利子……那些東西曾經在父親口中的東西終於立起來,活了。
今日,修葺一新的白象塔佇立在塘河岸邊,在夕照的余暉中,粧點河山勝跡,塘河兩岸。千年宋塔,悠悠塘河水,賦予溫州山水靈性之美,也是多少溫州遊子魂夢中的鄉愁。
陳俊,浙江省作協會員、溫州市作協主席團成員、《溫州文學》副主編,參與主編了《作家筆下的溫州》《尋找溫州城市千年記憶》《溫州文藝評論》等書,另有散文、隨筆等散見於各大報刊。(陳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