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丨白姑娘醫院

從光緒三十二年到民國二年，國中的寶座在有人只不過空中樓閣孑然一身，有人天下為公為此浩氣凜然，也有人在這場變革中粉墨登場......在那段歷史的故鄉煙雲裏，仰起頭我卻依稀看到白色長袍下那一雙雙傾其所有的明眸。

翻開溫州市人民醫院《百年院志》，在開篇的介紹裏便看到“白姑娘醫院”一詞，儘管這只是民國初期溫州市民對三醫的俗稱，但我卻不禁想到自己醫院的大內科阿長，她經常稱呼我們這群年輕護士“姑娘”，倍感親切。我國社會習俗不尚白色，白色向為國人所忌。為何在那段極其抵觸洋教的年代裏，溫州市民還能親切地稱呼這群穿戴“怪異”的女子為姑娘。出於好奇，便摘下自己的燕尾帽，親自到那兒走一趟，敲響一磚一瓦裏的古老故事，也許能讓我這個晚輩聽到些許回音。

醫院坐落于倉後街57號，穿梭在溫州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七彎八拐，一轉頭便看到了醒目的標誌“溫州市人民醫院溫州市婦幼保健院”。到處是新建的房屋，高樓林立處，當年的岑山寺巷和七聖殿巷已淹沒在車水馬龍中。捧著厚重的書，對著老照片，繞著醫院走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任何歷史的痕跡。沮喪中抬頭一米陽光正照進眼簾，似乎告訴我，只要深情地俯下身，撣去歷史的塵沙，用心靈依然能看到朝巷子緩緩走近的純潔的白帽姑娘。於是我找了一個角落，靠在一張舊木椅上靠僅存的文字和無邊的想像慢慢拼湊故事。

一百多年前,以信仰之名遠渡重洋的法籍神父馮烈鴻（Cyprien Aroud）看到溫州落後的醫療衛生情況，萌發了創辦醫院的想法。一提出便得到仁愛會法籍修女蕾絲（Laiss）的大力支援，她把從父親那繼承來的鉅額遺産如數奉獻，在岑山寺巷置地15畝開始建造醫院。1913年9月蕾絲修女擔任第一任院長，英籍仁愛會修女瑪莉任副院長，同時來溫的還有10位助理修女，具體擔任醫護工作。這家醫院的初衷是救死扶傷，憐苦濟貧，免費施藥，所以剛開始取名為“濟病院”。

不由得聯想到護理鼻祖——弗羅倫斯.南丁格爾，蕾絲和瑪莉姆姆同她一樣出身名門望族，家中十分富有，也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但她們終身未嫁，將畢生的精力投入到奉獻中。據史料記載，蕾絲修女個人生活非常簡樸，卻對窮人慷慨大方，創建醫院的經費大部分是她的奉獻。而瑪莉姆姆年僅32歲帶著與弟弟分得的一半家産，便來溫州傾其所有興辦慈善事業。她們不僅手上提著明燈，心裏也藏著一盞不滅的燈。愛，無國界，因為那光已將一切融化。

第二年因為財政問題，“濟病院”這一院名已不再適應當時的實際情況，蕾絲院長便將醫院改名為“董若望醫院”，取自深受姆姆敬佩的一位殉道者之名。雖然醫院名字改了，但仁愛救濟的宗旨一直不變。蕾絲之後，她的得力助手瑪莉姆姆擔任第三任院長，親自為病人做護理工作。穿著潔白的修女服，戴著象徵謙虛服務的白帽子，這群來自異國他鄉的女子，奔走在溫州小城的街衢陋巷之間，救濟院，育嬰堂，監獄......在每一個角落悄悄播撒愛的種子，默默奉獻一生。不僅如此，醫院還經常巡診，義診，為當地窮苦老百姓到府送醫送藥。醫院服務態度良好，不僅對患者小心施診，還把愛心傳到社會，後來規模不斷擴大，上世紀四十年代發展到每天接待門診病人逾兩百人，病床兩百三十張，成了溫州的三大醫院之一，至1951年被人民政府接辦改名工人醫院，1966年定為溫州市第三人民醫院，2012年更名為溫州市人民醫院。

百年厚德濟世，一路睿智篤行。更換了好幾個名字，新建了好幾幢大樓，醫院如一位沉睡的巨人緩緩甦醒，蓬勃發展，邁進美好的明天。前人在這片土地上用真心劃一個十字，豎立起崇高博愛的精神坐標，而現在在醫院工作的我們呢？面對日益緊張的醫患關係，是否已漸漸麻木不仁，得過且過了？我抬頭看到嵌在住院大樓上那紅十字的標誌高高聳立，在我們後人看來，這只是一個救死扶傷的標誌，然而100年前有些人卻虔誠地以生命詮釋其寓意。倚在木椅上低頭翻到修女墓的照片，在景山的山坡上聳立著巨大的花崗岩十字架，周圍有好幾具水泥砌成的石棺，蕾絲和瑪莉姆姆就長眠在此。人説葉落歸根，然而她們在棄家離國的那一刻就沒想著回去，毅然選擇守護這塊陌生的土地。經歷十年浩劫，墓地僅存幾座荒冢，看似荒涼，然而她們的精神早已刻進這高聳的精神坐標之中，融為醫院的一部分。

護理工作是一門藝術，不僅需要靈巧的手，更需要一顆博愛的心。我想當年深得人心的修女們在護理時不僅僅只是照顧病人的身體，更是看到患者心理上的需要。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她們是帶著使命的有信仰的一群人，不敢怠慢任何一位“客旅”，因為做在這最小的身上，就如同做在她們的上主身上一樣。不一定人人都會有信仰，但人生在世總要有所相信，比如愛，比如奉獻以及無私。

曾經的白帽姑娘醫院，經歷百年風雨，回頭望，先驅者仁心、奉獻、博愛的精神依然熠熠生輝。偶爾的駐足，回首，只是為了更穩地前行。離開的時候，飄來一片落葉，盤旋著落到椅的眉心。這張躲在角落裏，老舊得只剩下斑駁幾片紅木漆的長椅，靜靜地等待下一位尋找的人兒坐下，若有思......

作者簡介：季苗苗，筆名：傾蕪 90後，愛好文學的醫務工作者。（季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