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戈悟覺先生丨求志達道 塞北文俠

戈悟覺（1937-2023），浙江溫州人。曾就讀于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歷任《寧夏日報》記者、文藝部副主任，英國康橋世界文學學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寧夏分會副主席。1956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中篇小説集《她和她的女友》《一生中的四天》，短篇小説集《記者和她的故事》《夏天的經歷》，報告文學集《金色的小鹿》等。

2023年1月14日，是我的81歲生日，家人特意為我慶生。小兒開場白説，爸爸50歲、60歲、70歲的生日過得都很開心，今天兒孫們聚集一堂，算是為老爸補賀八十壽誕。

宴罷回家打開手機，看見一條噩耗，頗感錯愕。前幾天剛在網上看見一句話：“中國人正在跟死神搶奪父母。”一語成讖，一位生龍活虎般的老叟又被瘟神奪走了。畢竟，戈悟覺是溫州文化界的大咖，於是，這條消息一下子刷屏了。

我跟戈先生從小認識，但搞不清楚是怎麼認識的，也不記得是在哪兒認識的。反正溫州城太小，只要刨根究底，大家都是沾親帶故的。

上世紀中葉，溫州城裏冒出三個頗為顯赫的家族，每家都出了幾位社會賢達，一個是葉家，一個是戈家，一個是池家。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父母曾帶我去過葉宅做客；我跟池家小夥伴一起玩過拼地圖遊戲……這些，我還有模糊印象。暫且不論各家上輩長者，光跟我年紀相倣的這一代裏，葉家出了個葉永烈，戈家出了個戈悟覺，池家有池淥、池雷飛等等，都是響噹噹的溫州文化人，至於跟三家有姻親關係的名人就更多了，如張思聰，張烈等等。

戈老大我4歲，溫中讀書時跟我小表哥同班，我跟表哥住在一起，所以對常到我表哥家玩的這位特別英俊帥氣的高個子有好感。

九十年代，戈老從寧夏告老還鄉時，曾在溫州城裏鬧騰了一陣子，父母官錢興中市長對他很是賞識。因為他既是北大的高材生，又是省級文聯主席；既是著名作家，又是跳高健將、標準舞冠軍，頭上的光環一個疊著一個。戈老剛回到家鄉還點了三把火：一是組建了東方道德學會，二是編撰了12冊的《甌越文化叢書》，三是寫出一本《弘一法師溫州蹤跡》的專著。

記得他剛組建道德文化學會時，曾動員我參加，出於自卑，不敢響應。後來，他特意邀請我給會員們做過一次講座，地點在園西巷溫州市圖書館的階梯教室，題目我忘了。

他曾經送我兩本散文集《來過西部》《時光有聲》，我都很認真地拜讀了，我對他的學識非常欽佩。或許有點言過其實吧，他的文筆之好，我覺得難有人可以與其媲美。

跟他接觸較多的有三次，一是甌海區政協同時成立琦君文學研究會和弘一法師研究會，我和戈老同被聘為顧問，按資歷和學問，戈老是重量級人物，結果卻因為個性使然，跟主辦方鬧掰了，不歡而散。

還有一次，南塘景區剛創建，需要為各個景點取名，名城集團呂總邀戈和我，還有金輝三人當參謀，我們經常在一起閒聊，偶爾會為一個字、一個名爭得面紅耳赤，但總體上還是挺愉快的，因為大家都學會了謙讓。在這次緊密接觸中，我特別佩服戈老的睿智。例如主人要求給塘河西岸的一片建築物取個名，戈老提議取“水雲鄉”，我説取“雲水鄉”。其實兩者的意思是一樣的，都是指一片風景清幽的地方。而且兩者在蘇軾、陸游等大文豪的作品中都能找到書證。我的意見是從溫州話讀音來比較，水雲鄉是清濁清，雲水鄉是濁清清，陰陽交遞，節奏感會強一些，從音韻學角度，“水雲鄉”比“雲水鄉”讀起來好聽；但是，明朝溫州太守文林在《遊孤嶼》詩中有過“孤嶼蒼茫雲水鄉”句，文林是位深受溫州父老尊敬的清官，他的公子文徵明比老子更有名；孤嶼又是溫州人最熟悉的景觀，如果用“雲水鄉”給溫州的某一景觀命名，溫州人肯定會感到倍加親切。經過這一次爭論，大家都心悅誠服，把最後決定權交由主人來拍板，因為無論採用哪個名字，對我們來説已不重要了。

當沈迦的《尋找蘇慧廉》問世時，在溫州曾引起一場爭論，有人説蘇是個外國傳教士，沒什麼值得可紀念的；戈老卻寫了篇長長的“吶喊”，呼籲當局應該儘快給蘇慧廉立個銅像，讓溫州人的子孫後代永遠銘記這位外國友人，記住他對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所作的傑出貢獻。我知道戈老是禮佛的，竟然呼籲為基督教的牧師立傳；而我是基督徒，卻只奢望在城西教堂裏能為蘇牧立個坐像。從這件事上足以彰顯，戈老對文化的認知高度是常人難以逾越的。

由於專業不同，我與戈老平時接觸交流的機會不多，但在一些大大小小的文人聚會中，我們倆經常會不期而遇。戈老喜好高談闊論，有時候興起時會滔滔不絕，強霸著不讓人家發言，因為他最年長，大家不敢吱聲，唯有我，敢於掃他的興，打破他的話匣子，好幾次都冒犯了他，不知戈老還生我的氣否？

剛才在車上，跟沈迦説起戈老的事，他説當年在報社當副刊編輯時就認識戈老了。我兒子撰寫《文人換筆》即將付梓時，就是戈老倡議，並親自出面請葉永烈作序。在求知路上，戈老也曾提攜過沈迦。

戈老走了，雖然有點遺憾，但見到網上有一大片“一路走好”的字樣，這就是一種認可。人來到世上鬧騰了一回早晚得退場，轟轟烈烈也好，默默無聞也好，無一例外，無一倖免。就憑這一點，值了。

請允許我也跟大家一起，説一聲：“戈老走好！”

作者簡介：沈克成，浙江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在文字學、方言學、漢字編碼、地方文史等諸多領域皆有涉足且卓有成就。近20年來，在文字學、方言學方面嘔心瀝血、勤耕不輟，出版了多部專著，如《漢字部件學》《書同文——現代漢字論稿》《活色生香溫州話》《溫州話》《溫州話詞語考釋》《溫州話字林》《溫州方言韻略》《甌語音係》《入聲字詮》等，近年還擔綱主編《溫州方言文獻整合》《溫州話辭典》。（沈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