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丨唱道情vs打花鼓

時間:2022-08-18 15:44:52 來源 : 中國網溫州 作者 : 明人

圖源:甌江文藝

唱道情

在溫州民間曲藝當中,唱詞當坐頭把交椅,排後的就是溫州道情(蓮花)了,再緊跟其後的自然是永嘉花鼓。
我最初接觸道情和花鼓這兩種民間藝術,是在很小的時候,家門口常唱來了一撥又一撥打道情或打花鼓的民間藝人。説他們是藝人,是好聽點的説法。當時,很多村人喚他們是“討飯人”,只不過他們身背一個道情筒,或腰挂一隻花鼓,以賣藝者的身份,挨家挨戶地沿門行乞,用如今的説法,倒可以稱之為流浪藝人。
這裡先厘清幾個名詞概念。人們所説的道情,據説起源於宋,後歸類于溫州蓮花,與蓮花大同小異,即道情為單人演唱,蓮花為雙人配合,道具、演唱方式無啥區別,在溫州城區、永嘉、瑞安、樂清、平陽、泰順等地廣泛流傳。2008年,溫州蓮花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而我們常説的花鼓,卻不是蓮花,叫永嘉花鼓,獨立門戶,跟鳳陽花鼓有點類似,花鼓歷史也有幾百年曆史,很有可能是從鳳陽那邊流傳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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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説道情,它是一種説唱藝術。唱詞為七字句,也有五字句,偶句押韻,以唱為主,兼有道白。它的唱腔以“蓮花調”為基礎,輔以溫州民歌曲調。跟唱詞人一樣,早年的演唱者都是以男性為主。他們除了身背道情筒外,另手執一副“介板”,我們俗稱“哩啦番”,這是他們演唱的道具。“哩啦番”又稱陰陽板,配合道情筒打拍子。沿門唱道情的,單人雙每人平均有,雙人的一人唱詞句,一人按尾字接唱腔,拖長尾音,並用一句“七個米藤番”來幫腔,給主唱者歇力。我至今弄不懂“七個米藤番”這句幫腔的含義,可能本就沒有含義,幫腔而已。
由於是沿門演唱,一個門臺(指一個院子)一般只唱十來分鐘,來到多戶人家合住的大門臺,最長也只唱20來分鐘。他們唱得都是短曲,記得常唱的有鄉土題材曲目《黃三裊與林定郎》、《高機與吳三春》《雙仙鬥》等節選。一場道情唱畢,每戶人家就用官升量淺淺的一把米,給他們倒入布袋裏,算是酬謝。我記憶中,自己怎麼老是遇上這些打道情和打花鼓的藝人。按理説,那時我正處於上學年齡,白天應該在校時間多。仔細想想,我那時上學,中午是回家吃飯的,這是一個時間段,下午放學早,3點鐘放學回家,與他們在時間上有更多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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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最深的是隔壁一戶人家,四個兒子,年紀都比我大許多,那些年恰是他們的成婚年齡,他家每隔一二年就有一人結婚,但見房子涮洗一新,棟柱上貼上用毛主席詩詞撰寫的大紅對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婚禮過後,是百日洞房,我等小孩子都去鬧洞房。洞房間裏,日光燈映照白紙板壁,感覺特別明亮和溫馨,有一種熏人的香味至今難忘。我們小孩子一排,正兒八經地靠墻坐著,説著跟大人那兒學來的新婚賀詞,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等,為的是討糖兒吃,稍大一點的孩子也討香煙抽,新人給每人一根,他們不肯,説要“雙全”,新人無奈,只能從命。聽大人説:新人間裏,客人最大,新人最小。因而,我們説起話來,有點兒放肆。

話説打道情和打花鼓的藝人,遇上百日洞房做喜事的人家,會喜出望外。我每每看到,隔壁那戶人家婚禮過後,打道情打花鼓的藝人到府的特別多,一天都有好幾撥。有時候這些藝人還得排隊等候。他們在間前頭坐定之後,拉開架勢,唱起了祝賀新婚大喜的專用賀詞。這時,新孺人(新娘)要泡上新娘茶,奉上每人兩根香煙、橄欖等茶點,恭恭敬敬地用錫茶盤端上,擺在賣藝人前的小方凳上。打道情人即景臨場發揮,定會酬唱:“吃你茶,謝你茶,茶是深山百草芽。如來佛祖放茶籽,觀音菩薩採茶芽,鐵拐老仙打茶佬,何仙姑手巧會焙茶。呂純陽仙師把茶賣,賣給新娘泡新茶。”
這一番道情打下來,往往需要半個來小時,圍在邊上聽道情的大人孩子很多。完了,新人要包上一個利是包兒給這些藝人。有時,藝人打開紅包看看,嫌利是包裏錢太小,就繼續唱,唱到新人再加個包兒後,才肯收場。對於他們來説,一天能遇上一戶新婚人家,就發財了,歡喜整天。
道情聽得多了,就跟著學唱。我自己動手做了一個道情筒。做道情筒簡單,拿一個家裏沒用了的毛竹段,約七八十公分長,把中間的竹節子鑿開打通,下方筒口蒙上一層油皮紙即可,當然也用竹子做了一副拍子“哩啦番”。道具配齊,就學道情的唱腔,打起道情來。父母説我是好樣不學,學討飯的樣,但他們沒有阻止我,我仍然唱我的道情,玩玩而已罷了。事過境遷,40多年如水流逝,前陣子有一天,我看到網上有賣道情筒,突發奇想,自己不妨去賣一隻道情筒來玩玩,重溫逝去的美好時光。只是眼下尚遲遲不敢下單,心裏邊恐怕還有點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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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花鼓

打花鼓與打道情,在早年的沿門乞討藝人當中,如同兩朵並蒂盛開的姐妹花。他們或前或後,挨家挨戶,用精湛或不怎麼精湛的一番説唱,討得半升米,一口飯,在那個艱苦時代的歲月裏,給城鄉民眾帶來一些歡樂,用一點精神食糧換得布袋子裏的一點口糧。
打道情的藝人當時跟唱詞人一樣,以男士居多,而打花鼓或是叫唱花鼓者,則是清一式女性,這些從永嘉山上下來的賣唱藝人,衣著樸素,年齡三四十歲居多,用永嘉方言演唱。她們身背一隻斜挂腰間的紅花鼓,手執一面小銅鑼,走街串巷,挨家挨戶,賣藝謀生。
打花鼓的來了,我很愛聽,常跟隨著她們挨家挨戶地聽,有時會轉上半個村子。記得打花鼓的鼓槌很有特色,一根細小鐵絲,像是不銹鋼材質,纏上彩色絲線,槌頭包紮彩布,帶有花絨,敲打起來很有彈性。敲打花鼓時,配合小鑼,敲出“咚咚鏘”聲音,甚是悅耳動聽。花鼓開場,常用一首七言詩句表達。記得她們常唱的一首是:“春有百草亂萋萋,夏有荷花伴藕池,秋有黃菊香芬酒,冬有臘梅伴雪飛。”它的唱詞,基本上跟溫州鼓詞、道情一樣,是七字句韻文,四句為一單元,唱完四句就用鑼鼓敲一陣子,算是過門,曲調較為簡單,反覆迴圈。我記得常唱的曲目只有《珍珠塔》、《董永遇仙》,正本的曲目不是很多,更多的是民間散曲,屬於口頭文學,現文字留存下來的曲本很少。我所不知的曲目其實還有《劉文龍》、《玉蝴蝶》、《玉蜻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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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説花鼓來源於楠溪江流域一帶,她們不但在街坊賣藝遊唱,其中藝高者還時常在固定的場所演唱。花鼓演唱內容以反映風土人情的小故事為主,所以稱永嘉花鼓。她融合了俗語、俚語與有關甌越地域風情的描述,並吸收了民間小調、山歌、田歌等旋律來充實唱腔音樂。打花鼓有多個曲調,根據演唱內容不同選用不同曲調。在溫州各地,都有打花鼓藝人排街賣藝,深受群眾喜愛。記得70年代初期街頭村尾流行的《十二守孝》歌謠,我也會唱,就是用原始花鼓調。我們是邊走邊唱,搖頭晃腦,“踏興”(溫州話讀音),嘚瑟。我現在發現,這《十二守孝》歌謠,原改編于“孟姜女哭長城”,只是融入了更多的地方語言和場景,記得開頭四句是:“正月裏來是新春, 家家戶戶點紅燈, 人家夫妻團圓聚, 奴奴獨自守家門。”排街打花鼓者,不唱這首歌,只因這歌謠太悲慘,説寡婦守孝的故事,唱門頭詞不吉利。

花鼓式微,少有傳人。近年來網上重現唱花鼓視頻,只是沒有鼓詞那麼多。永嘉有人曾撰寫了永嘉非遺書籍《永嘉花鼓》,為的是永嘉花鼓這朵藝術之花不被歷史塵埃湮沒。2009年,永嘉花鼓被列入第三批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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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明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溫州市作協會員、出版作品有非虛構文學《有病呻吟》,詩集《菩提樹下》《紅塵一沙》及網文《道場職場情場》,作品刊發國內多種報刊雜誌併入選10余種文學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