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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中國的工業重鎮,一個由武昌、漢口和漢陽三鎮組成著名城市。自一個半世紀前,張之洞在這裡開展洋務運動後,漢口逐漸繁榮,被譽為東方的芝加哥。1911年10月9日,暮色降臨,漢口正與武昌隔江相望,此時,長江還在漲水,仿佛蘊藏著一場革命風暴即將到來。第二天淩晨,在武昌這座稱作"中和門"的城樓上,革命黨人開槍射擊清朝的守備哨兵,攻佔了黎元洪統領的指揮部,黎元洪率部起義。
武昌新軍的槍聲敲響了延續幾千年的封建帝制的喪鐘。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全國十八個省相繼宣佈獨立,一場波及全國的辛亥革命拉開序幕。十八星旗在湖北都督府的上空飄揚,孫中山先生多年為之奔走吶喊的理想,正被各地風起雲湧的革命變為現實。
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正當清朝君臣爭論立憲新政之際。武昌首義的消息傳來,紫禁城裏慌作一團。隆裕太后立即召集各大臣商議對策,決定迅速調動精銳北洋軍向武漢逼近,一場真正的較量開始了。突如其來的革命風潮這場較量將世界的注意力再次引向東方。兩名澳大利亞人捲入了這場革命,從此與中國的民國歷史結下了不解之緣,其中一位就是十年前享譽世界的莫裏森。
10月11日,就在起義的第二天,遠在北京的莫裏森便給《泰晤士報》發出第一封北京專電,電報描述了這場起義對清政府的巨大震動:"北京被革命爆發和軍隊叛亂的消息嚇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清朝危在旦夕,滿朝文武,憂心如焚。"
隨後,莫裏森專程奔赴動蕩中的漢口。此時,戰爭的硝煙剛剛散盡,武漢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莫裏森只在漢口呆了五天,從10月11日到24日,他向《泰晤士報》連續發出了近萬字的電文,向世界報道了首義後武漢的情況。在他的印象裏:"人民死傷不多,但財産損失嚴重。革命黨人秋毫無犯,北洋軍隊肆意淫掠。""清朝必須推翻,這大概是民心所向。"
這時候,革命的真正領袖孫中山遠在海外,黃興還在香港,莫裏森雖然沒有見到這些著名人物,卻在革命黨人的隊伍裏意外地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就是澳大利亞的同胞端納。他的身份是美國《先驅報》的新聞記者。
1911年12月1日,端納向《先驅報》發出了一篇兩千字的電訊:"今天早晨,一場生死鬥爭在一座城市和一座山的中間進行。炮彈在紫金山頂到平原處一帶呼嘯,彈片在高處和遠處飛散,中國革命黨人幾乎沒有傷亡,處在低處的清軍士兵正在作絕望的掙扎───" 電文中所稱的城市就是南京,那座山就是紫金山。
在辛亥浪潮中,宣佈獨立的各省,紛紛懸挂起共和的旗幟,唯獨張勳統治下的南京成了清政府的最後一個要塞,佔領南京就可能結束戰爭。11月,共和軍隊聚集在南京下游40英里的鎮江,準備攻打南京。端納匆匆趕到這裡,他自告奮勇,冒險登上了紫金山,親自偵查清軍情況,並身先士卒參加了攻打南京的戰鬥。傍晚,當攻城還在繼續的時候,端納悄悄地離開陣地,在一個已被控制的太平門附近的車站電報局內,靠著蠟燭和一枝鉛筆,起草了電文,向世界報道了這場戰鬥。
端納是個天生的冒險家。八年前,他隻身從澳大利亞來到香港,開始了他在中國的記者生涯。此時,在羅湖橋的對旱,清王朝已經。旁觀者都以為聯合成功了。
幾天后,馮玉祥又趕到徐州,在那裏與蔣介石舉行會談。會後,馮玉祥致電汪精衛,主張寧漢合作,共同反共。四一二政變以來撲朔迷離的政局逐漸明朗化了。
7月15日,汪精衛在武漢發動大屠殺。國共合作的陣線徹底破裂。
革命者的鮮血映紅了背叛者的眼睛,大革命的旗幟倒在了血泊中。
宋慶齡憤怒至極,決定離開武漢。
7月14日她發表了《對時局的宣言》,7月14日,正好是法國革命軍攻佔巴士底獄的日子,宋慶齡選擇這一時刻來表明她的堅定信念。在聲明中她説:"我心中對革命沒有失望,我感到失望從豐饒的角裏撒出的。南京路像一把刀子從黃浦江畔的外灘直插上海喧嘩的商業中心。靜安寺路就像一條小溪,靜靜地流過跑馬場,流過高墻和鐵門圍著的公館進入當時鄉下的地方。"在路盡頭的一個公園裏,端納找到了上海的革命黨人伍廷芳,自那以後,他就牢牢地和這個革命運動連在了一起。
果然,幾個月之後,武昌首義成功的消息傳到了這裡。11月6日,革命黨人攻佔了江南製造局,上海隨之光復。獨立各省的代表紛紛雲集上海,準備組建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正當他們為誰來領導即將誕生的共和國爭論不休時,一位眾望所歸的人物從海外歸來,這個人就是同盟會總理孫中山。
1912年元旦,孫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臨時大總統。端納參加了總統就職儀式,並將這個重大新聞通報世界。回到上海的第二天,端納收到了孫中山的專電,邀請他起草一份共和政府宣言。幾天后全世界都看到了新生的中華民國要説的話,但他們沒有想到,這是從一個大鼻子的年輕澳大利亞記者的打字機上敲出來的。
採訪:邢建榕
革命黨人紛紛擔任了重要職務,杭州的參謀長職務授予了一位叫蔣介石的年輕軍官。他曾在日本聽過孫中山演講,一聽到革命他就從日本軍校趕了回來,在到杭州之前,他曾與端納偶然相識,多年以後,端納成了他的私人顧問。
長江流域戰火紛飛,莫裏森卻一直關注著北京。在他看來,更戲劇性的新聞必將在這裡誕生。幾天之後,袁世凱乘坐的火車駛進了北京站。走下火車的袁世凱直奔紫禁城,隆裕太后和宣統皇帝把最後的希望都寄託在他的身上。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時,武漢前線的戰事尚未全部結束。袁世凱一面繼續派兵向南方施壓,一面又派代表秘密與南方政府談判。為了儘快推翻清王朝,避免更大規模的生靈涂炭,孫中山提議,只要袁世凱能夠迫使清王朝自動放棄政權,南北議和,他將辭去臨時大總統職務,推舉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在得到南方領導人的承諾之後,袁世凱軟硬兼施,迫使清室退位。2月12日,隆裕太后以宣統皇帝的名義發佈詔書,宣佈清廷退位。時刻關注著紫禁城的莫裏森立即向《泰晤士報》發出了一篇題為《帝國下詔宣佈共和》的通訊,搶先報道了清帝遜位的消息,被譽為"當年的獨家新聞"。
兩天之後,袁世凱如願以償當上了臨時大總統,並把政治顧問的位置留給了莫裏森。
採訪張功臣
袁世凱上任後,頒布了一系列法令,其中一條竟是將王府井這條最著名的商業街改為莫裏森大街。
採訪張功臣
出任大總統後的袁世凱並不滿足。1914年,他在太廟舉行了盛大的祭孔典禮,緊鑼密鼓地為復辟帝製作準備。瘋狂的皇帝夢使袁世凱鋌而走險。
北京又成了政治的中心,端納從上海匆匆趕到北京,接管紐約《先驅報》在北京的辦事處,同時兼任上海《遠東評論》月刊主筆,每月回上海一次發排稿件。他成了新政府的座上客,在所有高官中中,財政部長周自齊是端納最要好的朋友。
1915年1月下旬的一天,上海黃浦江畔的一座高層建築裏,端納正在忙著將《遠東評論》稿件付印,突然接到財務總長周自齊的急電:即回,事關同盟國,情況嚴重。
懷著莫名的興奮,端納匆匆趕往火車站。夜間快車隆隆駛進北京,他預感到一個重大新聞就要誕生了。出了北京站,端納坐上人力車,顛顛簸簸直駛美國公使館,街道兩邊店舖的百葉窗裏透出的絲絲燈光逐次熄滅,繁忙的一天結束了。耳邊隱約傳來麻將牌嘩嘩啦啦的聲響,偶爾還有幾聲嬰兒的啼哭。
到了美國公使館,公使芮恩施正在門口等他,這位通常十分鎮靜的公使看起來有些焦急不堪。他告訴端納袁世凱和日本政府似乎正在做著某種交易。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在端納的遊説下,中國也匆匆地宣佈對德宣戰。並收回對山東的佔領權。1915年1月18日, 就在中國收回山東佔領權的當天晚上,日本駐北京公使日置益來到天壇,面見睡眼惺忪的袁世凱,宣讀了日本的"強烈不滿",然後他用手杖重重地敲著桌子,把一份威脅的文件留了下來。
日置益走後,袁世凱氣急敗壞。事後,一位總長幾乎含著眼淚告訴芮恩施説,日本提出了極其苛刻的條件,要是接受的話,那將要斷送中國的獨立,淪為日本的附庸。
夜色中,端納走進位於東總布衚同的周自齊的公館。周自齊不敢透露詳情,端納提議:"我把認為日本可能向中國提出的要求都開列出來,你可用鉛筆將其中不對的劃掉。"
他們開始了一次特殊的筆談。
端納開出一串要求,周自齊用鉛筆將其中幾點劃去。周自齊啟發地問:軍火在哪製造呢?端納便寫下"兵工廠",控制兵工廠正是日本的要求之一。就這樣,端納寫下了他所能想到的日本可能提出的要求,周自齊逐條印證。控制若干條鐵路,發展礦業、進駐軍隊,都在日本的要求的範圍之內。
端納當即向《泰晤士報》發出電稿,列舉出日本提出的各款要求,警告世人亞洲的戰火一觸即發。電文稱:"日本向中國要索的種種利權還未經官方公佈,但據報它們包括以下各項……"
然而這條消息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採訪:邢建榕
第二天晚上,端納來到莫裏森位於王府井大街的寓所。言談中,莫裏森起身説要到書房去一下。端納注意到,莫裏森順手整理了一下書桌上的文件,並故意在中間一摞文件上多按了一下,隨後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端納心領神會,機會來了,他朝書桌走去,立即把桌上的那摞文件塞進大衣口袋。這正是端納一直為之奔走的"日本對中國二十一條要求"的全文譯本。
端納立即擬就了另一篇電稿,將二十一條全部內容轉發給《泰晤士報》,一經披露,輿論譁然。中國民眾的強烈反應超出了袁世凱的想像。正在日本留學的李大釗,立即發出了《告全國父老書》,呼籲抵制《二十一條》。
5月7日,惱羞成怒的日本在山東增兵三萬,威脅中方在48小時內必須答應二十一條,與此同時,駐日公使陸宗輿向袁世凱報告,日本政府暗示,如果接受二十一條將支援他改制稱帝。5月9日,一門心思要復辟帝制的袁世凱,以"國力未充,難以兵戎相見"為由,簽訂了經過修改後的"二十一條"。
消息傳出,舉世震驚。5月9日當天,湖南學生彭超留下血書,奮然投江自盡。
年輕的毛澤東寫下了明恥篇,並手書"何以報仇,在我學子。"
在北京,20萬人到中央公園集會,捐款100萬元作為救國基金。上海國民外交後援會等致電袁世凱誓死反對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 天津南開學校17歲的中學生周恩來上街演講,號召國人誓雪國恥。全國教育聯合會規定各學校以每年5月9日為國恥紀念日。
四年後,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協約國的勝利而告結束。為了解決戰後問題,協約國召開巴黎和會。這一年,莫裏森已因病回到英國,雖然重病在身,但他還是作為中國代表團的顧問參加了巴黎和會。在中國留歐學生的要求下,中國代表團提出了"廢除二十一條"的要求,但遭到大會的拒絕。
5月4日,北京爆發了聲勢浩大的抗議活動。這天,莫裏森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中國人民覺醒的一幕,但他立即寫信詢問北京的情況。《芝加哥每日新聞》特派記者紀樂士給他回信説:"北京到處可見激昂的學生在街道上大聲疾呼,已經達到狂熱程度,他們告訴路人,由於內閣中某些親日成員的過失,已為國家帶來莫大屈辱。他們很有理由把這些閣僚稱為被日本收買的賣國賊。"
6月28日是巴黎和會簽訂和約的最後期限,年輕的中國外交官顧維鈞等人拒絕出席簽字儀式。遠在英倫的莫裏森,當即發表評述説:"和平條約全文,對中國來説,比她原先預料到的還要壞得多,簡直是災難性的。我不相信任何一個活著的有地位的中國人,有足夠厚的臉皮,敢於簽署這個條約。"
此時莫裏森已經中並在身,但他仍唸唸不忘中國。去世前幾天他對身邊的人説:"此刻,我的一個希望就是回到中國。我不想死,但如果不得不死去,那就死在北京,死在多年來對我充滿愛戴的那些中國人中間。"
然而內外交困的北洋政府已經顧不上他了。莫裏森帶著未了的心願離開了人世。
孫中山逝世後,端納前往東北,被張學良聘為私人顧問。在他看來,張學良是最有希望拯救中國的人,但張學良身染毒癮,端納勸張學良強制戒毒。九一八事變後,端納陪同張學良到歐洲療養。回國後,端納又投到蔣介石幕中做他的私人顧問,並在西安事變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但端納最終還是為蔣介石所不容,憤而離開中國。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他在日本軍隊設在馬尼拉的一個俘虜營裏度過了四年,由此染上重病,戰後被送到檀香山一家美國海軍醫院治療。
1946年11月,端納回到上海,在宏恩醫院他被確診為肺癌晚期。端納完全知道自己的處境,他重返中國,其實是尋找最後的歸宿。 端納死後,被安葬在上海萬國公墓。
端納的墓碑如今已難以找到,據説當年他就埋葬在宋耀如的旁邊。因為宋耀如,他最早了解到了孫中山的事業,並最終走進了中華民國的歷史。從辛亥革命到抗日戰爭,這位澳大利亞認為中國耗費了一生的精力,功過是非,只能留給後人評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