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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鎮馬頭集的記憶

時間:2022-05-19來源 : 中國網作者 : 顧坤賦

六安馬頭鎮是一座千年古鎮,當地人則習慣稱之為“馬頭集”。她是我的出生地,少兒時期,我一直生活在那裏,長大以後,外出讀書,才離開過一段時間。後來,我也一直生活、工作在它的附近。因而,馬頭集給我留下了無盡的美好回憶。

近年來,談鄉愁的人多了,寫鄉愁的文章也多了。我一向散淡,懶於觸筆。如今卻難以安座,雖已年至耄耋,茍延時日,卻仍不吝殘軀,不揣淺陋,試伏案濡筆,塗鴉成文,記下我少年時期對馬頭的一些記憶,聊以撫慰老朽思古之幽情;也企望給那些眾若燦星的鄉賢大賈們立名,給那些工匠藝人們立名,給那些販夫走卒們立名,使他們的風骨垂范後世,還想給馬頭的後來者們的鄉愁添一小點佐料,使之味更濃,回味更久。

老抱兇恙,雖有訪老問事之意,卻心力不逮。期圖實現與否,不得而知,也很無奈。

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

馬頭集在淠河東岸,是淠河流域一處重要的碼頭和物資集散地。在一千六百多年前成書的《水經注》中,淠河又稱“沘水”“泚水”。它發源於大別山天堂寨、鷂落坪一帶,下注淮河,全長四百二十余裏。

大別山區的雨水量極其豐沛,今金寨、霍山兩地百分之七八十的雨水皆流入淠水,所以淠之水很大。從六安以下,四季通航,淮河南邊的白露河(古時又叫“西淠水”)、史河和淠河等三大支流中,淠河的通航條件最好。

馬頭集正處在淠河的中下游之交的地方,上離六安六十里,下距淠河入淮口正陽關約一百二十里許,她在淠河的東岸,距河流僅二百多米,且有一條與淠河相通的小河,名三元河,在她的街下流過。在那種沒有火車、汽車和飛機的年代,水路航運就尤其重要了,它是人和物流動唯一重要的通道。

馬頭集就是淠河中下游交匯處一座重要的航運碼頭。船隻從馬頭集上可溯至六安,下可轉入淮河、潁河,到河南的三河尖、固始和淮濱、週口、漯河等處,下更可轉入洪澤湖、大運河,可謂通江達海了。由於航運,馬頭也就成為淠河流域的一處重要的物資集散地。大別山的物産極為豐富,那裏的竹、木、茶、麻、漆、桐油和木炭等,順流而下,很大部分在馬頭消散。馬頭四週良田萬頃,大米和一些特産,如藍靛、瓜子、花生,也要通過船隻下此外銷。同時,工業品洋貨如棉紗、棉布、火柴、雨鞋、瓷盆和食鹽等,要通過航船運進馬頭來集散。

重要的航運碼頭、重要的物資集散地、理想的地理自然條件,是馬頭集在歷史上長期繁榮的重要因素,這種條件是得天獨厚的,也是皖西其他的農村大鎮乃至多數縣城不具有的。比如,我所到過的六安大的集鎮,如葉集、蘇家埠、毛坦廠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再如霍邱、鳳臺、潁上、定遠等縣城也不具有。安徽江淮之間,能與之相比的,可能只有肥西的三河鎮了。

所以,歷史上了解馬頭集的人們常説,馬頭集是“小南京”。從航運重地和經濟的繁榮方面來説,這種比喻是不虛的,恰當的。

碼頭‍經濟

馬頭集的西北大河沿,是馬頭重要渡口袁家渡的所在地,那裏有水運碼頭兩三處。一年四季停靠的航船很多,少則幾十隻,多則一百多只,從南到北,舳艫相接,綿延兩裏多。夏季水大時,船隻可經小河直接停泊到街坎下,那裏也有一處寬大的碼頭。

為碼頭服務的,馬頭集專有“籮行”,後來改叫“搬運站”。籮行的人,也就是外面的碼頭工人。過去他們上下貨,大多是兩人抬。他們每人拿著一根二尺多長的木棍,撬在肩上,來減少肩上的重壓,還不停地哼著“哎吆”“哎吆”的號子。那聲音是那麼的得悶重,那麼地有節奏。

內外碼頭終年繁忙得很,熱鬧得很。外碼頭的河邊大堤上,尤其繁忙和熱鬧,猶如一小鬧市,夜間也常常燈火通明。

大米下河外運,都要加工,用石碓舂打。大堤有數處碓棚,一處棚裏都有十張八張石碓。打碓的,做小生意的,賣小吃的,也有賭錢的,碓聲、號子聲、小販的叫賣聲、賭錢的叫聲、笑聲不絕於耳,像“小大姐不騎驢,地上走(地九)”,這是推牌九的聲音;像“八仙過海”“四四(事事)如意”,則是吃酒划拳的聲音。此時若穿行其間,不經意間瞌睡全無。

舂米用的石碓,一盤石碓約二尺見方,中間鑿有直徑一尺左右的一石臼,深約七寸,一次能舂二十多斤米。舂好一批大米後,用風簸風揚出米糠,就成了乾淨的大米了。如果連舂兩次,叫“一打一發”;舂出來的米,叫“精米”;舂米叫“打碓”。

這是一種累人危險的活兒,不過在旁觀者看來,也很有趣。一碓兩個人對打,一人持一碓錘,錘重約二十斤。一人把錘高高舉過頭頂,對臼放下,然後再舉起,再放下。兩人交替進行。臼中大米時而溢出臼外,二人中的一人必須一手持錘,一手持一掃帚,邊舉錘,邊把米掃入臼中。在打碓過程中,二人必須小心翼翼。

為了減輕勞累和二人動作協調,打碓人必須不停地發出“哎吆”之吆喝聲,這種聲音必須是隨著錘子的起落,極有節奏地發出,旁觀者看人打碓,心情是緊張的,也感到十分有趣。記得我小時候,常在碓棚裏佇足良久。

河裏航船也有大有小,船民有窮有富。小船的船民由於終年行船,居所不定,他們的孩子很少有受教育的。這種船因為船艙低矮,人在船裏只能盤腿而坐,久而久之,人的體型與眾不同。走路時上身前探,臀部後突。由於我們住在河邊,見得多。所以在行走的眾人中,通常一看就能大致認出船民來。

碼頭上也常有大船停泊,大船叫著“對聯筏”,是前後兩節對上的。這種船船艙高大,人在裏面可以站著行走。這種船的主人多是有錢的人家,船上雇有教書先生,他們的孩子在船上是可以讀書的。

每條船都有帆桅。有風時,不論上下水行船,都可以挂帆的。大人們説,船可使八面風,只要帆的位置調好,加上船工使用舵和篙用力配合好即可。那時,我們小孩子是不太懂這些道理的,其實很有哲理。

淠河裏的上行船,即逆水行舟,無風可用時,也要拉縴。這同長江裏行船是一樣的。拉縴的縴夫常常有數人,前後魚貫而行,縴夫極苦,工作時間長,他們的腳趾間被沙打磨成一個個小孔。

馬頭集的大河沿旁邊有個村莊,後來叫“尤臺子”,這裡有個令人遐想的故事。

據説很久以前的一天上午,從河邊大船上登岸(小時候,聽船民和岸上的人都讀“岸”為“aei”)幾個人,其中一位身材偉岸、氣宇軒昂,他朝東南方向一望,見有一巍巍市鎮,驚奇地説道:“吆,那邊還有大鎮呢!走,我們瞧瞧去!”後面幾個像是隨扈樣的人便隨聲附和著。

他們從下街進去,走到下拐子時,見一老頭在街旁擺著卦攤。這個人朝攤前一站,隨手捻一支簽遞給老頭。此時,老頭邊看簽,邊抬頭一看,便大吃一驚,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三呼“萬歲”。原來這人便是下江南的乾隆帝。

乾隆叫老人起來説話,問了老人情況。原來這老頭住在袁家渡大堤邊的那個村莊上,姓尤,平時人們都叫他“老尤先生”。其實這位老先生是一位隱居的高人。因為乾隆爺十分高興,就把那個村子賜給老尤先生。從此,人們都叫這個村子為“尤臺子”。但是在我小的時候,這個尤臺子卻沒有一戶人家姓尤的。

千年古鎮‍

馬頭集有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也是一座有千年以上歷史的古鎮,遺憾的是,有關馬頭集的歷史文獻史料不多,六安州志、縣誌上也難尋明確記述。

不過,儘管馬頭集的街鎮是何時建築的,現在無人知曉,但是,從馬頭集的建築規制、歷史遺跡和街道佈局中,還是能夠看出一些跡象的,這些都給我們留下了厚厚的歷史積澱和深深的歷史痕跡。

首先,她的建築規制與其他農村大鎮和一般縣城不同。馬頭集的街道建築,總的説來是雙“井”字串迭。它有兩條並行的南北走向的主街,左邊的叫上街,右邊臨水的叫下街。貫穿兩街的東西橫街有四條。上下街南北各長約一公里多,東西橫街不足一公里。我至今所見的農村大鎮和多數縣城,過去都只有一條街。馬頭每條對外的街口都設有閘門,每遇動亂時期,夜晚閘門都會關閉。這種獨特的建築格局,説明她是一座古城的建築模式。

再説街道,也與眾不同。主街道路面都是用二尺多長的條石鋪就,是滿鋪。街石極其光滑,每條石中都有一寸多深的車轍痕,這深深的車轍痕,不是十年幾十年的工夫造就,而應是歷經千百年的歷史痕跡,這種滿鋪條石以及深深車痕,其他農村大鎮及多數縣城是沒有的。

馬頭集街市中及其近郊有眾多的祠堂和廟宇,有正宗的古戲樓、牌坊等大型建築,這也足以説明馬頭集歷史上的繁華和悠久。

馬頭集有金、文、馬、許四大家族,故也有金、文、馬、許四家祠堂。據老人們説,其中金家祠堂最好。但是,我能記得規模很大、也很古老的是許家祠堂。

許家祠堂前後兩進,前進是門樓兼戲樓,院子中央築有一二尺多高的方檯,臺上後邊是正殿享堂。享堂的兩側,各有兩間較矮的耳房。正殿前方,有左右廂房各四間。戲樓面對著大殿,每逢大祭之年,要請戲班子唱戲的。院中方檯前東西兩邊,分別栽有側柏和銀杏各兩棵。一九五0年我在祠堂小學讀書時,這幾棵古樹尚在。柏樹盈抱,枝葉少而樹榦挺拔,顯得極其蒼老。銀杏大約有兩人合圍粗。這些樹大約至少有二三百年了。

廟宇很多,僅鎮上就有四大庵寺,即北頭的北嶽廟,南頭的南嶽廟,東邊有東嶽廟,西邊小河旁是水月庵。近郊還有三座寺廟,東面有三里廟,南面約四里許有感業寺,西面原來也有一大廟,由於歷史久遠,無人知其名,但當年建廟的廟基地樁還在。廟址地方有一口大鐘,直到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的時候,才被政府收去。

這些寺廟在我記事時,除南嶽廟和水月庵外,都沒有神塑了。據説辛亥革命後,有一位新派的侯區長是無神論者,是他把這些寺廟裏的神聖都掃除了。

馬頭的南頭有一座古戲樓,前面對著南嶽廟,戲樓兩層,用大條石築就。後臺三大間,下空,跨在一條東西走向的路上,是用作化粧和堆放道具的;前臺寬約兩丈,是演出臺,整個戲樓呈“品”字型,古色古韻極濃。

戲樓為何人何時所建,已無人知曉。但是,從它全身透著的“古氣”來看,我想它可能在京戲開始流行不久時就有了,至今大約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吧。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有許多文人墨客為它寫了很多楹聯,其中數清光緒年間馬頭人(馬頭河西的人,應該也可稱是馬頭人)王翰林寫的最有名,最有品味,但其文已記不清了。

這個戲樓在我省的江淮之間也是極少見的,它應該是馬頭集古老、繁華、文化發達的標牌性的一座建築,我以為,它是很值得馬頭人驕傲的!

另外,馬頭下街的水巷和澡堂巷之間,有一座石坊,是傍街而立的。它是一座貞潔坊,其價值主要在於上面的浮雕,據説雕刻的是《二十四孝》中的故事,佈局勻稱合理,人物栩栩如生,應是出自一位高手的不俗之作。

一平方公里多點方圓的馬頭集,竟有如此多的古建築,非常獨特,就是在全國的小城鎮之中,也實屬罕見。可惜它們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裏都被毀壞凈盡!今天在大談鄉愁和古村鎮的時候,我們卻也無緣一睹其尊容和倩影了。惜哉!痛哉!

馬頭集還有一獨特之處,在她街市的南北,各有一面積廣大的“義地”(俗稱“亂葬崗”),北大南小,兩處一共佔地大約兩百多畝。一般情況下人死後,都要葬身地下的,可是很多窮人往往死無葬身之地。於是,一些有善心的人就做善事,捐地出來,給無地的窮人安葬,這種墳地叫“義地”,或曰“義塚”。馬頭有這麼廣大的義地,是罕見的,它説明瞭馬頭集作為一座古鎮,歷史是極其悠久的。

東漢人桑欽作《水經》,北魏人酈道元為《水經》作注,稱為《水經注》。在《水經注·淮水·沘水》中説:“淠水又西北逕馬亨城西,又西北逕六安縣故城西,縣故皋陶國也。”。現代研究《水經注》的著名學者陳橋驛,在其所著《水經注校證》中,給上述“馬亨城”作注一條裏面,考證“馬亨城”實為“馬亭”,説“在今六安州北”。這一觀點,乃是引用自清末大學者楊守敬在《水經注疏》中的考辨,楊認為“馬亨”即為“馬亭”,並説“馬亭”在今六安州北。

《水經注疏》載:

朱作馬享,《箋》曰:宋本作馬亨。戴、趙改亨。守敬按:非也。《後漢書·丁鴻傳》,元和三年,徙封馬亭鄉侯。章懷《注》引《東觀記》,以廬江郡為六安國,所以徙封為馬亭侯,是此當作馬亭無疑,今訂。在今六安州北。  

另外,宋人歐陽忞,江西廬陵人,係文忠公族孫,他所撰一本地理書《輿地廣記》,被其後歷代學者推崇,《輿地廣記》第二冊第二十一卷在“六安縣”的一條中説:“六安縣本漢潛、安豐二縣地也。晉永和(西元345—356年)中,謝尚鎮馬頭城,在今縣北。”

那麼,上述歷史文獻中所説的六安州和六安縣的治所究竟在哪兒呢?説來話長。今之六安是古地,從夏至春秋,六安一直是一個叫“六”的方國、諸侯國,秦漢時先後叫“六安國”“衡山國”,隋唐後直至清,六安都是叫六安州,或六安縣。

從方國到州縣,其治所一直都在今六安市老城或其附近。城中的皋陶墓、北門塔(為唐初猛將尉遲敬德所建)和城北十里頭的西古城遺址可證。

由此可以説,《水經注》《輿地廣記》中説的“馬亭”和“馬頭城”,都在六安“州”“縣”北。這個“馬亭”“馬頭城”當就是今天的馬頭集。歷史文獻和馬頭集的歷史遺存可互為佐證。這種推論如果不虛,那麼馬頭集在東漢、東晉時代即已存在,至今已有近二千年曆史了。

經濟發達民生安定

前面説到馬頭集由於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是淠河中下游之交處的一個重要碼頭。所以她百業昌盛,經濟繁榮,民生安定,沒有人外出逃荒要飯的現象。她人口密度極高,尤其是淠河東西兩邊的灣地(大約寬十里),人口密度即使與杭嘉湖地區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航運發達前已説過。

首先説農業。馬頭地區土地肥沃,水利極好,沒有大的自然災害。雖有淠河,但是兩岸有完好堤壩、涵閘,河水極少氾濫。糧食以稻穀為主,大米有大量外銷,灣地經濟作物與糧食作物種植各佔一半。經濟作物突出的是藍靛,這是其他地區很少有的。

在現代化學染料出現之前,人們穿衣染色,簡單的用綠色植物或是鍋灰來揉搓布料。講究的起染缸,把從藍靛中提取的靛,或者説靛青放在其中,反覆地染煮。需深色的就多染幾次,色淡的如“毛藍”,就少染幾次。每染一次,就把布取出來漂洗、晾曬,如電視劇《青島的故事》裏説的一樣。然後再入缸染,如此多次。

靛是人們從叫“小藍”或“槐藍”的植物中提取的。槐藍長到盛夏時,拔出放入口徑約一米的大龍缸內,加滿水,大約浸泡一日左右,取出槐藍,加入石灰水,一人用一木製衝耙反覆在缸中衝擊,使其中的水翻花迭浪,到一定時候停下,然後靛就在缸底慢慢沉澱出來。這種從槐藍或小藍中提取染料“靛”的方法,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工藝,歷史十分悠久,足有兩三千年了。荀子《勸學篇》中説的“青取之於藍”,就是這種方法。

灣地種藍取靛,給馬頭集帶來了財富。因為周圍百把二百里,極少有種植的。馬頭集靛銷路廣,遠的達百里以外,當時送靛挑已成為一部分人的職業。靛也為馬頭集招徠了一些買靛的客商。到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期,化學染料傳來,生産靛青這種産業就消亡了。今天北京老城西邊有地名叫藍靛廠,有藍靛廠路,這説明在過去,北京也有種藍取靛的事業。

淠河過去水大,馬頭四週農村溝塘星羅棋佈,以漁為生計的人也很多。古今捕魚的方法很多,馬頭人都會做,如罾、筌、罩、鉤、卡等,各種魚網,如旋網、絲網、大箍網(即大拖網)、老母豬網(即小拖網)等,其中最為奇絕的是用“麻罩”。這種捕魚方法,無論在歷史文獻中,還是現實生活中,可以説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奇絕得很啊!它體現出我們馬頭集人超凡的聰明才智。

這種捕魚法,小河灣人説,在夏秋兩季用它在淠河中捕魚,專捕鯉魚。捕捉的都是二斤以上的鯉魚,大的可捕二十斤左右的。所用的工具是一根長稻草繩和五至七張麻罩。

製作麻罩的方法,是用細麻繩織成下口一米左右的一網罩;再用毛竹片圈成直徑一米左右的圓圈,圈邊安上三支棍做支架,棍上面固定在一尺半長的一橫木上,做成罩的框架;然後將罩網安裝在罩架上,麻罩就做成了。

捕魚時,人們把五至七張麻罩放置在河的淺灘上,連成一片,水深沒膝左右。在靠深水一邊的罩旁,連十斤以上的石塊或大磚塊,石塊上係一長繩,長繩每隔二米左右掗入兩根稻草,繩的另一頭在河的對岸(深水區的一邊)。由二人合力拉著,慢慢地前進。河的另一邊淺灘上的幾個把執網罩的人,也同步推著魚罩前進。

每張罩前邊的罩口要微微提起,使罩的竹圈離地約寸許。那根掗有稻草的長繩在河中行進,在鯉魚眼中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長城”。它寧願躍起,也不敢從繩下過。於是,它們就只得順著長繩,遊到淺灘麻罩區,因為那裏沒有帶稻草的長繩,它們便硬拱著罩口,要擠過去。這時執罩人快速地先提高罩口讓魚入內,然後迅疾地放下罩,接著魚就入罩被捉了。

麻罩捕魚的奇妙,主要是那條掗有稻草的長繩,鯉魚不敢穿過。捕魚人準確地掌握了鯉魚的這種特性。它的“絕”,絕在這種方法其他地方的人聞所未聞。我以為可以上世界文化遺産歷史名錄了。

這種捕魚法子,只能用在夏秋之時,在有淺灘的沙河中進行。它始於何時,何人所教,小河灣人無人知曉,只是代代相傳而已。自從修了淠史杭工程,淠河水小了,魚也就少了,小河灣人就很少用麻罩捕鯉魚了。

馬頭集在上世紀四十年代,集上大約有七百戶人家,三千多口人。戶戶經商,各種雜貨商店、菜館、飯店、旅店、肉鋪、藥鋪、魚行、草市、澡堂、茶館、牛行、豬市、橋行、籮行、糧行、煙館等,應有盡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還有當鋪。在眾多的農村大鎮中,有典當行的恐怕是極罕見的,這充分反映出馬頭集經濟的繁榮,商貿的發達。

百貨商店,大的有“夢成”和“同安”兩家趙姓商號,這兩家零售兼批發。他們有專人來往于南京、蚌埠、合肥之間,進有多種民用的“洋貨”,如洋火、洋煙、肥皂、洋傘、膠鞋、洋瓷盆、洋布、洋紗、禮帽等,附近三五十里外的商人都來馬頭躉貨。

旅店,過去也叫飯店,當時馬頭集上街的南頭有五六家飯店在一起,旅客住宿並供便飯。高級的數北頭“近水樓”。請客吃飯的一般到館店,數家館店中,數戴家的“太平春”店最好。檔次高的請客,有海參席。那時候的海參沒有養殖的,海參是那麼稀罕。就算七八十年後的今天,農村好多人也未見過海參。

費家澡堂的開辦也有很長時間,兩層樓,上下層每人都有靠椅床,堂內有賣瓜子糖果的小販。其他農村的大鎮當時極少有澡堂的。

過去為農耕社會,凡與農耕有關的及與生活有關的各種作坊,在馬頭可謂應有盡有。篾匠舖有一條街,還有大車店、大爐店、鐵器作坊、銅器作坊、銀器作坊、制煙作坊、大絲店、大染坊、織布坊、面坊、糖坊、糕餅店、制爆竹坊,此外還有油坊、槽坊、醬園。這其中,大爐店是用小高爐熔鐵,然後翻砂,倒(鑄)出犁鏵、犁尖、燒水用的水罐,過去無鼓風機,用人拉大風箱,給高爐鼓風送氧。

馬頭集的爆竹極有名,銷路遠,有的遠銷定遠縣的藕塘、池河。制爆竹的作坊很多,炸藥是自製的,用土硝和草木灰制黑色炸藥。下街的南頭有個地方叫“灰墻”,制藥的人收集草木灰和鏟來的含有硝的墻腳外皮土,兩者和在一起,壘成墻,然後用土制硝。所以那地方就叫“灰墻”。

這眾多的作坊,吸引了許多客商前來,也為解放後百業的興起提供了大量的人才。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六安成立的第一建築公司就是馬頭的,六安的搬運站多數人員是馬頭原籮行的人,州北各地的供銷合作社、糧站、食品站和麻站,百分之七八十的人,也是馬頭人。

良好的教育事業

過去馬頭地區教育事業也發展良好,私塾比比皆是。馬頭鎮上也先後有兩所小學,馬頭小學有一百多年的悠久歷史。洋務運動後,西學東漸,西方的教育制度和洋學堂傳到中國後不久,大約在民國初年,馬頭小學便誕生了,它一直是州北鄉鎮有名的完小。在我就讀該校時,有許多名師,如金茂才、老祁先生、胡盛中、葉方蔚、張仁俊、陳叔華等,他們後來大都調入中學任教。經他們培養了許多人才。

整理後記

故鄉馬頭集是父親一生的眷念,魂牽夢縈,言説無盡。

大約八十歲時,一向惜墨的父親開始在病榻上書寫這篇《古鎮馬頭的記憶》,斷斷續續,至二零二零年十一月第一次大腿骨折,手術後不得不終止未竟的回憶錄,再至上月十三日仙逝,終於未得完成。

父親飽含熱情的筆觸,再現了上世紀四十、五十年代馬頭古鎮的繁華盛景。如今物是人非,不僅那個逝去年代舳艫數裏、商賈雲集、廟宇戲樓牌坊林立的盛況氣象,早已煙消雲散;就是我們青蔥記憶中一九八零年代熙熙攘攘、八面來客的街市印象,也已一去不復返。如今她人去街空,房屋頹圮,一片破敗荒涼,留下的只有令人嘆息的蕭索和凋敝。如同千年的筵席終於散盡,只餘下殘羹冷炙。

故鄉馬頭是一個“逆現代化”生長的典型。父親對於她的追憶和執念,與其説是一種刻骨銘心的鄉愁,不如説是訴説對於這個千年市鎮繁華不再、底蘊流失的悲涼與無奈。

無論如何,這篇未竟的回憶,也是對古鎮馬頭的人、歷史與物事的最好紀念。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父親對馬頭地名歷史的仔細考證,是令人信服的,也應是一大貢獻。

父親走了整整一個月了,願天堂沒有鄉愁,沒有病痛,也沒有人世的業緣。

結束語

本文為顧坤賦老先生生前寫作,近期由其子顧元整理成稿。顧坤賦老先生自幼便生活在馬頭集,對馬頭集充滿了深厚的感情,文中所回憶的馬頭集,場景詳實,生動活潑,有很強的可讀性,並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六安市文化和旅遊局供稿)

(責任編輯: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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