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假，就一直拿著兒童電話手錶玩，螢幕那麼小，很傷眼睛，出門還要戴著它聽音樂、看視頻。”來自北京市海澱區的家長劉爽説，禁了手機和平板電腦，可女兒又迷上這樣一部縮小版“智慧手機”，讓她擔憂不已。
近日，多名家長向《法治日報》記者反映，一些兒童電話手錶的功能其實和智慧手機差不多。家長給孩子買電話手錶是為了確保孩子的安全，但手錶裏充斥著遊戲、動畫、短視頻等娛樂內容，讓孩子逐漸沉迷其中，“過度娛樂化增加了家長的管理難度”。此外，手錶上各種花哨的軟體還巧立名目，設置了會員獎勵機制、遊戲金幣禮包等項目，誘導兒童充值消費。
受訪專家認為，兒童沉迷智慧手錶的現象背後存在的問題包括商家缺乏未成年人保護意識、家長和學校缺乏正向引導、未成年人自身缺乏自製力等。對此問題，要從前端“防患于未然”。兒童電話手錶廠家應承擔起社會責任，不能一味追求利潤，過多開發不利於孩子成長的娛樂軟體。相關部門也應採取更有力的監管措施，確保産品符合孩子健康成長的需要。同時，學校、家庭和社會應該形成合力，起到引導、示範作用，讓孩子在允許範圍內使用，讓兒童電話手錶發揮正向功能。
手錶成了社交工具
功能眾多引人沉迷
“媽媽，我想要一個電話手錶，我們班同學都有。”去年，廣東女孩林怡即將上二年級，由於班上不少同學都有同一牌子的電話手錶，她覺得自己“落伍了”，於是纏著家長給她購買同款手錶，“要和班上同學買一個牌子的，不然就沒辦法‘碰一碰’加好友了”。
媽媽陳燕説自己當時有些遲疑，因為不明白為何本是方便家長看護孩子的電話手錶，現在成了孩子的社交工具。陳燕通過家長群與同班同學家長交流，才知道原來兒童電話手錶已經演變出了諸多“花樣”。
“電話手錶裏有聊天、‘好友圈’，還有各種遊戲、打卡積分，孩子加了好友，就能在這些遊戲裏排名。”陳燕覺得，現在的電話手錶就像縮小版的手機，“孩子會沉迷，班上不少家長現在都要像限制孩子玩手機一樣限制他們玩手錶了”。
來自北京的三年級男孩陳澤就沉迷于玩手錶。一年前，家長送了一部新款兒童手錶，他便開始自己“挖掘”手錶的各種功能。每天低頭對著手表戳來戳去，已經成了陳澤的常態。
“暑假一開始沒幾天，我發現他半夜一點蒙著被子偷偷在玩他的手錶。”陳澤的媽媽張玲發現，陳澤在夜裏趁著家長睡著，偷偷拿走了手錶，摸黑在被窩裏完成他的各種“任務”。
“每個遊戲要每天點開打卡才能送免費的金幣，有了金幣才能繼續玩。在遊戲裏孩子還要看好友排名，孩子説要每天都玩一下才能保持排名，或者超過他們。”在張玲給記者發來的截圖中，記者細數發現，陳澤手錶裏下載的遊戲多達32個。
陳澤告訴記者，兒童電話手錶上能夠下載遊戲，這些遊戲無一不有通關、打卡賺金幣、排名等功能，還設置了不少“機關”，一步步把“小消費者們”引入充值頁面。記者還發現，陳澤的兒童手錶可以下載市面上流行的多個播客軟體，而這些播客軟體實則沒有設置嚴格的未成年人模式。在這些播客軟體中，一些不適宜兒童收聽的內容也混雜其中。
除此之外，陳澤還十分關注自己的“運動PK”，在這個功能裏有好友步數排名，為了爭取靠前的排名，陳澤甚至會每天“手搖步數”。
如此一來，陳澤每天“任務量”滿滿。“現在他逮著空子就玩，手錶上功能太多，一玩就花很多時間。”張玲説，最初購買手錶只是為了方便和孩子聯繫，並沒有想到兒童手錶中有如此之多的“貓膩兒”，“要是當時能了解清楚，我就不會讓他用了”。
兒童手錶本是家長為了“更方便”“更安全”而給孩子購買的，而如今，不少家長表示，這已經成為他們的“心病”。
上海家長蘇萌近日因為孩子電話手錶的問題而犯愁，她尤其不理解一款針對兒童的手錶為何要如此強調社交功能。
“我家孩子的手錶有群聊功能，這個功能可以把不認識的小朋友拉到群裏聊天。”蘇萌的女兒在上海上一年級，暑假期間，女兒有了更多使用手錶的時間。她偶然發現女兒被好友拉入了一個陌生群聊中，群聊中的“大孩子”竟然在群裏飆起了髒話。“家長是看不到聊天的，只有拿她的手錶看才能知道他們的聊天內容，我只能把她的群給退了，但我無法阻止孩子們再次拉群。”
廣東某小學六年級班主任李容回憶，在前幾年，電話手錶的功能大多只是定位和打電話，電話手錶還是允許帶到學校的，“但近幾年(電話手錶)功能開始五花八門，我們發現越來越多的學生利用電話手錶偷偷玩遊戲、聊天，還有的學生隨意拍照上傳到‘好友圈’，所以就禁止攜帶到學校了”。
誘導兒童充值消費
輕易越過家長監管
連日來，記者走訪北京市西城區、朝陽區和豐台區多家商場的兒童電話手錶專賣店發現，暑期，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到店內選購手錶。記者注意到，有不少小學生會在暑假期間結伴徘徊于兒童電話手錶專賣店，並試玩用於展示的兒童電話手錶，熟練地切換多個遊戲軟體打卡、通關。當問及這些“小顧客”為何過來玩手錶，他們告訴記者：“放假了不用上課，就過來家附近的商場裏玩手錶裏的遊戲，這些遊戲很好玩。”
“高價位和低價位的手錶只是在定位、視頻通話功能上有區別，在遊戲功能上是沒有區別的。”據北京市西城區的一位兒童手錶品牌工作人員介紹，除了基本的定位、通話功能之外，手錶還自帶“我的形象”功能，孩子可以換裝打扮自己的手錶形象，好友之間可以相互瀏覽對方的形象。除此之外，這個“形象”還能獲得各種積分勳章，積分可以通過每日打卡、與好友聊天、發“好友圈”以及收集“好友圈”點讚來獲得，也可以通過“紅包積分”進行好友間的積分互贈。
調查走訪中，記者點開應用市場發現，一些自稱“知識遊戲”的軟體只需點擊即可下載，無需通過家長賬號的許可。而記者點開多款“知識遊戲”發現，幾乎每款遊戲都有類似的“金幣”機制以及“VIP模式”。比如，記者隨機打開某款主打“數學語文知識通關”的遊戲，發現遊戲中佈滿“機關”。在滑動頁面的過程中，記者一不小心觸碰了某個圖標，隨即便彈出了“石頭剪刀布”的小關卡，若輸了，要被倒扣金幣。金幣不足時則無法繼續遊戲，若要繼續遊戲，只能努力打卡領取少量免費金幣，或選擇充值一次性領取大量金幣。除此之外，遊戲還彈出了“六一大禮包”，禮包裏包括月會員、年會員、永久會員三個等級，價格從39元到399元不等。充值會員，就能獲得大量的金幣、享有“學習特權”並解鎖各種人物角色。
想要充值，需要通過手機掃碼付款。記者調查發現，部分品牌手錶要求綁定家長手機，並只能通過家長的手機賬號進行付款，但也有部分品牌只需使用任一手機賬號掃碼即可付款購買。
需要充值付費的不止遊戲。記者還發現，某品牌電話手錶內的“屏保”也需要付費。輕觸螢幕，便會彈出五花八門的螢幕圖案，價格在2元到5元不等。
“我覺得這有誘導孩子消費的意圖，這樣需要付費的東西還有很多，我覺得不應該在兒童手錶裏添加這種內容。”走訪中，在某專櫃試戴兒童電話手錶的北京家長向記者表示。
記者調查發現，部分品牌的兒童手錶帶有“家長禁用”功能，家長可以通過該功能及時將不適合孩子的功能與軟體禁用，但大部分電話手錶則不具備這種功能。除此之外，雖然不少品牌的兒童電話手錶都設置了防沉迷系統，但這些管理都有可能被繞開或破解。
在某視頻平臺上，有不少免費教程，講解如何解除禁用模式。比如，有網友發佈了“電話手錶如何玩遊戲”的教程，視頻顯示他們利用電話手錶一些軟體、網頁中的漏洞，見縫插針地“破解”登錄遊戲頁面，在電話手錶上玩起了手遊。在某二手交易平臺，有不少賣家提供兒童電話手錶“破解服務”。
曾專門對兒童智慧手錶行業進行深度調研及投資前景研究的投資行業研究員郭先生向記者闡述了對這個行業的看法，兒童智慧手錶的初衷和痛點是“保障兒童生命安全”，一些廠商正在通過添加更加豐富多樣的功能，提高産品力，實現産品的高端化和差異化，為企業帶來更多的利益空間。一些品牌不是想著先滿足家長對孩子的看護需求，而是將更精準的定位功能配置在了功能繁多的高端産品上，家長只能為那些不應該出現在兒童智慧手錶上的功能買單。
明確兒童産品定位
防止功能過度開發
兒童電話手錶在近年來成為熱銷産品。據中國産業研究院《2022—2027年中國兒童智慧手錶行業深度調研及投資前景預測研究報告》，目前中國5歲至12歲的兒童數量約為1.7億，智慧兒童手錶的市場普及率約為30%，大概在每3個孩子當中，就有1個孩子有電話手錶。
近期，中央網信辦啟動“清朗·2024年暑期未成年人網路環境整治”專項行動，明確要求重點整治兒童智慧設備，指出存在設備自帶App包含可能影響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內容，以及以積分排行、功能解鎖、背景更新等為名，誘導未成年人過度消費的問題。
多名受訪專家提出，在兒童智慧手錶逐漸成為孩子“標配”電子産品的背景下，其存在的問題亟須引起重視。兒童智慧手錶應明確兒童産品的定位，具體製作管理可參照中國網路安全産業聯盟組織制定的《兒童智慧手錶個人資訊和權益保護指南》。該指南要求兒童智慧手錶生産者從多個層面保護兒童個人資訊和權益；提出兒童手錶製造者需要考慮在監護人控制應用程式中設置足夠的功能，以確保監護人能夠對兒童智慧手錶的特定操作進行適當控制，如交友功能、應用內付費、內容發送等操作。
多名受訪家長的共同期望是，兒童手錶的優化應當基於最基本的“安全監護”功能，進一步優化定位技術，提高定位的準確性和穩定性，開發更多在極端情況下能夠切實維護兒童安全的監護功能。不斷提高續航能力，減少頻繁充電的麻煩，同時注重資訊安全的保護，避免資訊洩露威脅兒童安全。回歸健康與安全核心功能，滿足兒童實際需要。
“未成年人處於身心發展的關鍵期，自製力和自律性較弱，網路社交容易讓他們産生獲得感和滿足感，癡迷于智慧手錶‘發圈’、打卡可能會加劇網路依賴甚至導致網路成癮。”在北京專門從事兒童心理諮詢工作的陳靜説，兒童電子産品的設計要與未成年人的成長階段相契合，以促進孩子的健康發展為要旨。針對未成年人自控力較弱的特點，廠家在家長端的設置上應該更加精細化，根據未成年人的不同特點設定不同的使用規則。
中國傳媒大學文化産業管理學院法律系主任鄭寧認為，矯治對兒童智慧手錶的過度開發，既需要嚴格落實國家相關規章和指南，也需要完善行業監管的配套舉措。要通過嚴格的前置性審核、技術性管制和政策法規約束，綜合性遏制兒童手錶的“智慧過頭”問題。産品開發者須有保護未成年人的意識和責任心，及時下架不適合未成年人的功能。
“智慧手錶和智慧手機一樣，本身只是工具，有害或助益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使用者的有效把控。要想讓兒童智慧手錶真正發揮正向作用，需要學校和家長的協同配合、相向而行。作為法定監護人，家長要加強對孩子正確使用兒童手錶的教育引導，避免孩子過度依賴和沉迷其中，同時對孩子的消費行為要科學監管，防止攀比和浪費；學校老師則要通過課堂教學和教育提醒，引導孩子們正確認識智慧手錶，並能妥善保管和有效使用。”鄭寧説。
(文中所提受訪對象，除專家外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沈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