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火爆的短視頻軟體、視頻社交平臺誕生之初,我們都以為其傳播功效不外乎high版的朋友圈,或者影像語言版的微網志,何曾想到,正是大眾隨手拍攝、不加修飾的短視頻,反而使一些低調到沒故事的城市角落滿血復活,甚至稱霸節假日旅行榜單。
近來,因為在“抖音”中頻頻露臉,重慶和西安這兩座城市驟然“收割”了大批遊客。那些畫質參差、音質炸裂的短視頻,都在認真聚焦著重慶洪崖洞的燈火、橫穿居民樓的輕軌、過江索道、靜默的城墻,再配上一曲“西安人的城墻下是西安人的火車,西安人不管到哪都不能不吃泡饃”……線上百萬點讚,線下游客蜂擁。
根植于俗世的城市圖景勾走人們的心魂。原來國內城市還擁有締造新熱點的能力,原來素面朝天的舊風景還能重新得寵。
從前,怎樣的文化産品能定義一座“別人的城”呢?我們需要一部小説,一首歌,一部電影。仿佛演繹城市氣質,必開闊如《愛樂之城》《愛在日落黃昏時》《午夜巴黎》——最次也要賦予一點藝術氣韻,非成都“土著”的歌手,也有本事讓你篤信,靠近這座城市必須“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
文學藝術對城市的塑造,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理需求點。然而,文化精加工的名額畢竟稀缺,大多數城市和地標難以奢求,只能沉默陪伴百姓淡如水的小日子,無法躋身熱門“朝聖地”。不過,遇見短視頻平臺後,城市便開始與人們産生截然不同的聯繫方式了。
我微信裏有一個文化交流群,90%的成員來自北上廣,酒泉地區某縣城的小楊哥時常自嘲,住戈壁灘深處,感覺自己需要“在全世界邊緣呼喚愛”。但是,偏偏小楊哥是300人群中最受歡迎的“群寶”,因為他分享的小視頻太驚艷了!
小楊哥隨手拍的十幾秒鐘視頻裏,那座遊客罕至的縣城,秋天的晴空澄澈到極致,點點雪山浮于天邊;夜幕降臨,居民三三兩兩悠然散步,羊肉小館裏的燒烤架滋滋作響;湖邊野炊,風聲和爐煙輕輕穿過胡楊林,孩子聚湖灘上撿石子打水漂。
小楊哥的城,我們不曾抵達,可微信群小視頻已然給出了一種定義,荒漠有座城,非常靜,非常美。
那些沉默太久漸被遺忘的城市故事,在短視頻文化中找到續寫的可能性:短視頻的全民性和碎片化,剝離了精緻的藝術感,遠離玻璃櫥窗,城市洗掉附加的濃粧,露出最真性情也最可愛的面容。
短視頻分享,是基於我們私人、隨性的心理分享特質的——因為流行風潮、群體心理、審美轉變等因素的化學作用,使得碎片化的影像快速聚集,擴大為群體認同。
短視頻對於年輕網友、遊客而言,是記錄旅程的新潮手段。我們可以毫無壓力地、隨心所欲地展示所見所得。當第一次走進一座城,好奇的眼睛最不受限,往往會突破大眾固化的刻板印象。你們提到重慶就要甩出的標簽是霧都、麻辣、飆車,可我們偏偏願意站在街道上,仰頭望一望洪崖洞的點點燈火,甚至更放飛思緒地聯想一下,這樣紅通通的魔幻光河好像《千與千尋》裏夜色傾城時的湯屋。
舊時出門行走靠經驗帖,很慶倖,現在我們通通不需要了。一部手機和自己的目光,即可打造獨一無二的城市名片。只要人們足夠細膩有心,平凡小城名不見經傳的風物,也可能深深打動你我,甚至獲得名揚天下的轉機。
例如,之前好幾個朋友提出要去我的家鄉小城旅行,我脫口而出的第一反應是:“天吶,那麼無聊的城市,有什麼好體驗的!”然而他們完全沒理會。朋友抵達第一晚就發來秒拍視頻,曬出某家海鮮小館裏琳瑯滿目的食材,連聲感嘆垂涎三尺……原來,我曾擁有一座美食至上的海濱城市;而另一個攝影師朋友跑到郊野蹲守一夜,隔日在朋友圈秀出星海壯闊翻涌,天地間光彩流溢。
而這正是在我口中那個“最沒有故事的旅遊荒漠之城”。固化心中二十幾年的“家鄉名片”,被朋友的短視頻撕碎了。我很愉快,因為幸好我和他們都沒錯過這裡的隱性美學基因。
回頭審視,“滄海遺珠”之城能走紅短視頻軟體,並非一場意外。比如,有些城市本身就少有地域專屬感,語言辨識度高、本地美食傳播廣、江湖血性,等等……
短視頻推開了認知城市的另一扇門,那未來的無數可能性是很值得期待的。在年輕一代旅行者的世界裏,他們偏愛極其“自我”的旅行習慣:旅行線路DIY、自助遊,旅行場域的獨立探索,善於駕馭新工具,運用新媒體社交渠道表達直覺和獲得感。
毋庸置疑,短視頻是年輕一代重新建構城市內涵的通道。人到江南,你只愛流連“牡丹亭上三生路”,我也可以大讚橋頭燒餅攤。何來標準?讓人從心底舒暢地笑了,就是最好的旅行。精巧玲瓏也好,粗糙“土味”也罷,我們彼此允許不同定義城市美學的方式,包容千萬種抵達旅行滿足感的演算法。
所以,與其説有些城市在短視頻文化中“逆襲”,不如説,終於有人願意讀懂他們的優雅,讀懂他們的性情。
(責任編輯:沈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