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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鬃山下,堅守戈壁護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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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鬃山公路段職工在國道215線進行補縫作業。 新甘肅·甘肅日報通訊員 張兆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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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鬃山養路人在公路上除沙。新甘肅·甘肅日報通訊員 張兆緣

這裡,是甘肅省唯一的邊防重鎮,北與蒙古國接壤;

這裡,面積與海南省接近,人口卻不足4000人;

這裡,地處戈壁腹地,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

這裡就是酒泉市肅北縣馬鬃山地區。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一批又一批的馬鬃山公路段養路人來到這裡,堅守在生命禁區,保障了邊防道路和祖國運輸大動脈的暢通。

在馬鬃山的第一晚,躲在被窩裏,20歲的高明生偷偷地哭了。

1980年1月17日一大早,高明生和其他45名剛入職的養路工乘大卡車從酒泉玉門啟程,前往150公里外的馬鬃山公路段音凹峽養護隊。

西行到安西縣(今瓜州縣)一處叫橋灣的小地方,已是中午。離音凹峽還有90公里,一行人沒敢停留。

從橋灣向北,越走越荒涼。一路上,除了戈壁還是戈壁,見不到人,也見不到車。抵達音凹峽時,已夜幕降臨。

所幸戈壁灘上有幾間修路人留下的土坯房。雖然房頂是破的,窗戶也是破的,但總算還有個棲身之處。

46名灰頭土臉、凍得哆哆嗦嗦的年輕人,男的擠一間,女的擠一間,屋內油燈昏暗,窗外狂風呼嘯,就這樣度過了在馬鬃山的第一晚。

這一晚,高明生一夜未眠。

當時,馬鬃山公路段音凹峽、公婆泉、躍進山3個養護隊,管養的5條邊防路都是砂石路,總里程約300公里。

音凹峽養護隊管養的邊防路有110多公里。路的最北端,就是中蒙邊界。主要工作是平整路面,挖掘道路兩旁的排水邊溝。

每天早出晚歸,大夥也只能養護5到10公里的路。砂石路經不起碾壓,剛平整好的路面很快又出現坑槽;戈壁灘上風沙太大,挖好的邊溝很快又被砂土掩埋。於是,他們就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前一天的工作。

夏日,酷熱難耐。戈壁灘上唯一的陰涼,就是電線桿後面的陰影。午休時,養路人就攆著陰影乘涼。

冬天,寒風刺骨。從懷中掏出饃饃,在路邊拔一堆駱駝刺點著烤一烤,就著軍用水壺裏冰涼的水,便是一頓午飯。

兩把鐵锨插在地上,脫下羊皮襖,一件挂在鐵锨上,一件鋪在地下,便是一個“簡易棚”,能擋風、遮陽、隔潮。

馬鬃山的水含鹼度高,苦中帶澀,喝下去肚子脹脹的。用這水洗臉,幹了以後臉上像扣了一個硬殼殼。

“真是太苦了!”回憶當初,高明生嘆息。

嚴苛的自然環境下,生命往往面臨著諸多挑戰和考驗。

有一次,于運德駕駛的平地車壞了。天氣説變就變,狂風裹挾著大雪鋪天蓋地突然襲來,氣溫陡然降至近零下30攝氏度。

幾個小時後,當救援人員趕來,于運德已經凍得連話都説不出來了。

建段以來,馬鬃山公路段的養路人,有的在炎熱的戈壁灘上被困兩天兩夜,靠喝拖拉機裏的冷卻水扛了過來;有的在搶險時被洪水卷走,慶倖沒有出現生命危險;有的與野狼近距離對峙,最終平安無事……

養路人把去馬鬃山上班叫“進山”。孤獨寂寞的環境中,人會格外想家。可“進山”“出山”都很難。

1989年12月,因父親生病,公婆泉養護隊的朱建成回了趟酒泉市區的家。返回時,他乘班車到橋灣後,整整兩天才等到一趟送物資的卡車。駕駛室滿員,朱建成只好坐在車鬥裏。

隆冬的戈壁,厚厚的羊皮襖擋不住往骨頭縫裏鑽的風。近5個小時,朱建成身上蓋著駕駛室裏幾個人脫下的大衣,蜷縮在車鬥裏。到養護隊時,已凍得幾乎失去知覺。

馬鬃山的冬季很長,每年10月至來年5月,都是冬季。

“‘進山’時是冬天,‘出山’時還是冬天。”那年“五一”,于運德第一次“出山”回到酒泉市區的時候,發現“外面的世界”已經繁花似錦。愛美的姑娘都穿上了漂亮的裙子,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羊皮襖,于運德紅了眼眶。

常年遠離家人,馬鬃山養路人時常感慨:還沒有怎麼陪,一晃,孩子就大了;還沒有怎麼陪,一晃,父母就老了。

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們養護的邊防路從來沒有中斷過。

看著鍋裏糊成一團的“麵片”,極度沮喪的謝金賢端起鍋,一氣之下連鍋帶面扔到了院子裏。

1989年,馬鬃山有了一條長40公里柏油路,養路人的工作內容又增加了一項:修補油路。

10年後,謝金賢從部隊復員,到馬鬃山公路段音凹峽養護隊工作時,這裡的公路已大多成為柏油路。養路隊有了一磚到頂的辦公用房和職工宿舍,各種養護器械和車輛多了起來,職工出行也不再像以前那麼難了。

然而,孤獨,仍然是他們必須要面對的。

謝金賢剛到養護隊時,已是年底,隊裏的人都回家準備過年了,只有一名老師傅專門等他。交接後,老師傅也回了,留下謝金賢一人值守。

養護隊旁邊的小賣部有一部公用電話,平日裏,養路人都是通過這部電話與家人聯繫。

“媽,我到音凹峽了,這地方根本沒有人……”謝金賢來到小賣部,撥通了家中電話。

“你不要心急,工作要慢慢適應……”電話那頭,母親安慰道。

謝金賢是獨生子,從小也算是嬌生慣養。

到音凹峽的幾天,謝金賢吃光了母親給他帶的餅子、鹹菜,不得已開始自己做飯,結果幾次都失敗了。

在地上坐了半晌,心情略為平靜後,謝金賢出門將鍋拾了回來,按照母親教的方法,從頭再來。

養護隊不遠處,有一個邊檢站。

一週後,謝金賢和邊檢站的工作人員慢慢熟絡了起來。每天清早,總會有人專程過來敲敲他的宿舍門——邊檢站的同志怕他煤煙中毒。

一年365天,馬鬃山幾乎天天都在刮大風。

風有多大呢?隊裏來了個女技術員叫李愛紅,人長得比較苗條,身高1.68米,只有90多斤。有一次,謝金賢無意中發現,從宿舍到辦公室短短的十幾米路,李愛紅一直是斜著走的。

後來,謝金賢與李愛紅成了兩口子。李愛紅被風吹得斜著走的畫面,成為夫妻倆的特殊回憶。

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激發強大的凝聚力。

與親人聚少離多,馬鬃山的養路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幹在一起。於是,彼此成為最重要的依靠。

挖邊溝時,每人每天要挖15米,一天下來,都累得不想動彈。但收工時,如果有人還沒有完工,大家再累都要搭把手。

1993年夏,馬鬃山地區罕見地下了暴雨,山洪將一段路基沖毀。前去搶修的路上,卡車側翻,15名搶修人員全部掉入齊腰深的洪水中。大家第一反應是緊緊抓住同伴,而不是自己逃生。

戈壁深處,哪怕是一顆螺絲釘,也必須到玉門市區去買。於是,馬鬃山養路人自力更生。蓋房、自製桌椅板凳、改良養路器械……他們學會了很多手藝。

“我們給它換上拖拉機上的發動機,馬力更大。”在公婆泉養護隊最早居住過的院子裏,朱建成指著一台已經廢棄的老式刮路車,很自豪。

前輩們艱苦奮鬥的基因,在馬鬃山養路人身上代代傳承。

接水管、修電腦、換耗材……2016年12月入職的文員楊曉明,已經成了公路段人人誇讚的“小全能”。

就這樣,馬鬃山的養路人在孤獨中變得堅強,在艱苦中保持樂觀。

上海飛往嘉峪關的飛機上,俯瞰廣袤戈壁,蘇志偉不禁感嘆:太壯觀了!

今年28歲的蘇志偉,是追逐著愛情來到馬鬃山的。

蘇志偉是黑龍江人,在上海當過幾年老師,女友在嘉峪關市工作。2022年5月,他通過招考成為馬鬃山公路段的統計員。

從繁華的大都市來到荒涼的戈壁灘,蘇志偉並沒有想像中的不適應。

“有網路、有活動室、能收發快遞,每週都可以去嘉峪關見她。尤其是單位像家一樣的氛圍,很溫暖。”

2022年8月,蘇志偉與女友結婚,小家就安在嘉峪關。

這些年,馬鬃山公路段的條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設在橋灣的段部蓋起了兩層小樓。最早的3個養護隊被整合為3個工區,工區內活動、休閒、洗澡設施一應俱全,並且安裝了凈水設備,大家再也不用喝苦鹹水了。新職工基本上都是大學生。

遠離家庭,段上想著法子改善大家的生活。

“2023年,我們一年換了4個廚師。”為讓大家吃得可口,段長湯韜費盡了心思。

同步改善的,還有公路。

進入21世紀第二個10年,馬鬃山地區公路建設突飛猛進。

馬鬃山公路段養護的公路變為京新高速甘肅段、國道215線馬鬃山至口岸段、國道312線七墩至橋灣段等3條等級公路,總里程261公里,並監管了G215線馬橋段156.473公里。

清障、灌裂縫、補坑槽、疏涵洞、搶通水毀、打冰除雪……路況的變化帶來養路內容和方式的變化,保通保暢成為重中之重。

2023年10月,深秋時節,戈壁灘上氣溫驟降。在國道215線,工齡33年的于運德穿著棉服,操作灌縫機給路面裂縫注入灌縫膠。

“裂縫得及時補,不然一下雨,水滲進去,路基就壞了。”于運德一邊操作,一邊給年輕職工傳授經驗。

5公里外,“90後”職工嚴興聃開著吹沙車,清理浮沙。機器轟鳴,路面上的黃沙被強風吹向路邊。

“別看這車是進口的,但風力小,效果並不好。我們改良後,一遍就能吹乾凈。”工作5年,嚴興聃已成為業務能手。

路好了,車也多了。如今,這裡已成為進出新疆的重要通道,日交通流量達到了2.6萬輛。

車流增加,各種應急搶險任務也多了起來。

2023年4月,京新高速甘肅段發生6輛貨車連環相撞事故,兩輛運煤車起火,一輛危化車側翻,造成粗苯泄漏。馬鬃山公路段除廚師外,全員出動,冒著生命危險奮戰一夜,排除了險情。

粗苯有股惡臭。儘管大家都洗了澡,但身上的臭味一週後才散乾淨。

“第二天,我去一家單位辦事,人家見到我都捂住了鼻子。”那一刻,湯韜尷尬了。

2024年春節前後,一場接一場的暴雪突降馬鬃山地區。從段長到剛入職不久的大學生,養路人一起上陣,冒著零下20多攝氏度的嚴寒,連續一個多月奮戰在除雪保暢一線。

2024年2月23日至24日,新疆境內出現嚴重沙塵及暴雪天氣,進出新疆的道路一度封閉。風雪中,“00後”宣傳幹事張佳敏,忙著把雞蛋、速食麵、開水送到受困車輛上。

“我的父親是一名卡車司機,他也常年奔波在路上。”張佳敏覺得,她守護著公路,就是在守護著父親。

“自1980年建段以來,先後有2000多名職工在馬鬃山公路段工作,許多人成了酒泉公路系統的骨幹,其中縣級幹部8名、科級幹部23名。”2013年退休,曾在馬鬃山工作過20多年的原馬鬃山公路段工會主席賈希平掰著手指數著。

高明生和朱建成的整個工作生涯,都是在馬鬃山度過的,那裏的戈壁荒灘,那裏的酷暑嚴寒,那裏兄弟般的情誼,已成為他們生命中難以忘懷的記憶。

“真想再回去看看啊!”高明生對朱建成説。

站在中蒙邊境宏偉的國門前,向南望去,從“0”公里道樁開始,寬闊筆直的國道215線穿越戈壁,伸向遠方。而馬鬃山的養路人,一直堅守在路上。

來源:甘肅日報  責任編輯:石進玉

(原標題:馬鬃山下,堅守戈壁護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