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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扎得深些,才能更好仰望星空

長篇小説《星空與半棵樹》是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陳彥歷時八年、九易其稿推出的心血新作。該書描述了十餘年間基層社會的眾生萬象,以中國式的審美表達象徵人與自然這一人類共同命題,是一部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生態主義和荒誕主義多重合奏的磅薄交響史詩。

“我喜歡這次伴隨了我好多年的星空縱深之旅,更喜歡那半棵一直緊緊牽絆著我的鄉間田埂上的樹。”陳彥説,“星空與大地,自古以來就是人類認識與把握生命的關鍵點,無論怎樣潮起潮涌,最終還會落在敬畏、呵護與共生上。”

《星空與半棵樹》的創作靈感從何而來?作者又是如何寫好每一個人物的?近日,本報記者採訪了陳彥。

記者:你可以談談《星空與半棵樹》的創作靈感嗎?

陳彥:我在陜西工作的時候,朋友中有一位基層幹部。有次聊天,他給我講了一個小故事,説有位農民為了兩家地畔上一棵樹的産權問題陳情。一開始我並沒有很在意這個故事。後來,我在北京再次見到這個基層幹部,他又給我講了一些故事。漸漸地,這些人物形象就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了。我所熟悉的這幾十年,以及這幾十年“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式的漫長歷史畫卷漸漸清晰。

記者:小説主人公安北斗,熱衷於仰望星空。你是怎麼想到要塑造這麼一個小鎮公務員形象?

陳彥:我對山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夜晚的星空。兒時,我隨著父親調動,一鄉一鎮地搬遷,看星星成為我的愛好。那時,我反覆數星星,但從來沒數清過,只覺得星星的數量可以用數以萬計來形容。在縣城工作時,星星還是那個星星,但我沒時間看了,至多抬頭看看月亮。再到省城,連看月亮都少了。星空,逐漸成為一種概念與夢想。

記者:小説中人物眾多,並且故事發生地一直在變化。你是怎樣寫好每一個人物、每一段故事的?

陳彥:這本小説裏的人物包括三教九流,階位錯落,故事發生的地方也是從鄉村到小鎮,再到縣城、省城、京城。小説歸根結底是寫人的藝術。故事各不相同,打開的社會面也有差異,但是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一個個具體可感的人。魯迅説:“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我越來越體味到這句話對於文學的意義。

記者:安北斗為了半棵樹事件耗費了自己十年時間。你覺得半棵樹對於溫如風和安北斗分別意味著什麼?

陳彥:在這半棵樹的主人溫如風看來,這半棵樹就是有關尊嚴、權利、面子、裏子,甚至作為一個男人或者一個人的一切。因此,他屢屢陳情。後來,雪球越滾越大,時間越耗越長,竟硬生生地拖累了志在仰望星空的安北斗最美好的十年。

安北斗對待這件事情的態度也從無奈、氣憤、惱恨,轉為同情、理解、介入,甚至被人説成是溫如風的“同夥”。對於安北斗來説,仰望星空的理想信念看似高蹈出塵、超然絕俗,但最終落在俗世生活中,就是他幫助村民溫如風爭取半棵樹的權利上。一個社會若缺失了對弱者的悲憫,將成為同時代人要共同面對的大不幸,所以社會需要安北斗這樣的人。

記者:故事中的教師草澤民是溫如風和安北斗的老師。你是怎麼考慮他的人物作用的?

陳彥:我記得上小學時,有一個老師主張我們多看星星。他説,晚上回去記得數星星,別老用眼睛盯著腳下有沒有分分錢。在課堂上,他還會講一些行星知識。後來,我再回到農村,想要拜訪這位要我們數星星的老師,可惜人已作古。我想復活他的形象。鄉村總有那麼一些人,讓我們看到在逼仄環境下尚存一種深遠與遼闊的胸襟與眼神。他手提的馬燈,有時能照亮一個山村。

記者:小説中,貓頭鷹時不時會出來説幾句。它觀察著村莊中的人和事的變化,洞察、預言著故事的下一步進展。在你看來,貓頭鷹的寓意是什麼?

陳彥:在我們山村,貓頭鷹是不祥的存在,但也代表沉思的哲人。小説裏,貓頭鷹説了很多話,比《喜劇》裏的那條柯基説得更多。這只貓頭鷹始終很焦慮,尤其是對自己的生存環境深表不安,時不時對人類的過錯絮絮叨叨,有時也對自己表現出不滿。希望人類能用更廣闊的視角讓自己有更高層次的覺悟。

記者:在你看來,作者是不是要有豐富的人生體驗,才能寫出經得起推敲的好作品?

陳彥:在我看來,生活與小説,有時就是一棵樹的狀態。根系越龐大,主幹越粗壯,旁枝越紛擾,就越耐看、越有意味。小説是對生活之樹的一種精心爬梳與打理。作者把知道的有趣世事通過故事的方式講出來,其實還是戲劇家李漁“立主腦、剪頭緒”的問題。只是小説的“主腦”和“頭緒”更加豐沛斑駁,因為作者有“拉平撴展”的自由。

記者:要成為優秀的作家,除了自身要有豐富的生活經驗外,是不是也該多閱讀?

陳彥:作家的閱讀量一定要大,要開疆拓土地去閱讀,不要局限于某一門類。有時候,反向閱讀也會形成正向助力。根扎得深些,才能更好仰望星空。這句話對閱讀、寫作、人生同樣適用。

記者:小説中有大量和天文學有關的描寫,你日常是不是儲備了很多此類知識?

陳彥:我一直有看《天文愛好者》雜誌的習慣,甚至還買了一台天文望遠鏡,偶爾也會去天文臺看一看。後來,我的朋友中有了幾位天文學家。在《星空與半棵樹》的創作中,我特別感謝張長喜。他是研究太陽活動的專家,用了大量時間和我交談,並審讀了小説初稿。

記者:是什麼樣的動力驅使你不斷進行創作,塑造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人物形象?

陳彥:生動有趣地講好故事,努力塑造更多有血有肉的鮮活人物,始終對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和挑戰。處女作《爆破》發表時我17歲,一晃43年過去了。我的文學夢一經點燃,就再沒熄滅過。我一直在寫,寫作是肉身給心靈的思想彙報。人是最複雜、微妙、多變的,我們閱不盡、品不夠,其價值、尊嚴、智慧、力量之綜合體現了人的高貴性。善良與惡行、淳厚與奸詐、正大與宵小、愛憐與仇恨、守常與貪婪,交匯出人的百態千面,這正是作家無法描摹窮盡的世相。

來源:陜西日報  責任編輯:石進玉

(原標題:根扎得深些,才能更好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