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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尚文長篇小説《大河家》後記

《文學人類學小説創作的探索》

(代後記)

大河家,是我魂牽夢繞的故鄉,寫一部小説講述大河家的故事,是我多年的心願。如今,這樁于我如同人生禮儀般的使命終於了結。掩卷覃思,欣慰之餘百感交集。

20世紀70年代,懵懂的我牽著父親的手踏進保安山莊的學堂,開啟了我的求學生涯。在那個物質匱乏、生活拮據的年代,能夠卸下男兒養家糊口的重擔,無疑是極其幸運的,這樣的美事完全得益於父親的遠見和執著。從此,懷著對父親的無限感恩,我百般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從剛開始識字斷句到後來的周記作文,逐漸養成了勤奮好學的習慣。記得那時,小人書、連環畫讓我著迷,《水滸傳》《西遊記》《説岳全傳》常常令我愛不釋手。雖然不甚解其意,但其中的故事讓我如癡如醉,我常常繪聲繪色地給同學和家人們講演。回想起來,讀書帶給我的快樂和自足著實滋養了我的整個童年,而愛讀書的我也終究沒有讓父親失望。讀完初中後,我順利考入了中央民大附中,鄉親們紛紛前來為我披紅搭彩,真摯送行。望著父親臉上的笑意,我心裏洋溢著自豪和自信,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用知識改變命運,將來爭取機會回報生我養我的故土。走進學校偌大的圖書館,我瞬間被難以名狀的興奮感攫住,像是一隻剛剛學會展翅的雛鷹不知疲倦地翱翔在知識的海洋中。那時候,我對金庸的武俠小説特別癡迷,“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都通讀過,甚至在給二哥寫信的時候還詳細描述過 《倚天屠龍記》的情節。金庸筆下那些盪氣迴腸的英雄故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也許就是從那時起,我的心中已然埋下了夢想的種子,想像著有朝一日要用自己的筆來描寫故鄉的往事。高中三年,匆匆一瞥,我也如願考上陜西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系,開始接受正規的學科教育和專業培養。從文學的起緣、形式的演變,到體裁的成型、流派的特徵,從詩經、唐詩,到宋詞、元曲,從古代文學、外國文學,到現代文學、當代文學,都是我學習涉獵的範圍。對我來説,這些課程就像是一座座豐富的文化寶庫,催迫著我成長前行,愉悅著我的精神世界。當然,我也讀了很多詩歌和小説。李白、杜甫,北島、舒婷、海子、魯迅、巴金,還有外國的泰戈爾、巴爾扎克、莎士比亞、歌德、莫泊桑、契科夫、列夫·托爾斯泰,這些文學巨匠的詩歌、小説等讓我時常陶醉於文學的無窮魅力之中,我一次又一次地被作者的思想和書中的情節震撼和感動。那時候的保安山莊,一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一場露天電影,而我卻能在寬敞的室內影院愜意地看著由小説改編的畫面清晰的電影,然後參加班級組織的文學影評。回想起來,真是幸福無比。閱讀小説、討論小説,很大程度上幫助我提高了對小説的理解,加深了我對小説的感情。更令我興奮的是,我們還有幸聆聽了陜西著名作家的文學課。可能和老家甘肅地域相鄰、民風相近的緣故,我對柳青、路遙、陳忠實等陜西作家有著天生的好感和親近感,他們的代表作《創業史》《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等都是我最喜歡的書籍,他們關於生命的理解、生活的刻畫、語言的把控、情節的處理總能讓引起我的共鳴,也激發了我文學創作的激情,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為精彩的故事情不自禁地叫絕,因悲愴的情節不由自主地傷感,幾乎進入了主人公的情感世界。終於,我開始嘗試撰寫詩歌、構思小説,闖進文學社團,勇敢地分享自己的文字作品,通過郵政筒投遞詩歌稿件。記得那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我的一首現代詩《河那邊有座橋》在臨夏的《民族報》上發表,也是我的文學作品第一次變成鉛字,當時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和文學結下了難以割捨的不解之緣,閱讀和寫作成了我生活的常態。從大學畢業後,我雖然一直從事行政工作,但一直在利用業餘時間堅持寫作,陸續在各類報刊雜誌上發表詩歌、散文。當然,我的作品主要以家鄉和民族為題材,反映大河家和保安族的人文歷史、地理風土和民俗風情,直至這部小説截稿,我也始終沒有離開過這片給予我豐沛精神養分的文化土壤,這也是我暗自慶倖的一件事。

回到這部小説,繞不開的還是 “大河家”和 “保安族”這兩塊與我而言的命運福地和精神高地。民族和故鄉,應該先説清楚人的事。

在沒有民族概念之前,保安人的提法是更確切的,之所以稱之為保安人,是因為民族的發祥地在今天的青海省同仁縣的保安城,1952年民族識別中定名保安族,也是因為這段淵源。保安城早在漢、唐之際,先後為西羌、吐谷渾、吐蕃的屬地。13世紀初,成吉思汗統一蒙古諸部以後,在大規模的西征過程中,將中亞諸國大批被俘的青壯年編入 “探馬赤軍”,將擄掠的大量的手工工匠和有技藝之人發往蒙古軍中隨軍服役,或押送後方進行生産。這些人包括回回、哈刺魯、康裏、阿爾渾、撒爾塔、汪古等多種人,他們大部分信仰伊斯蘭教,當時被通稱為 “色目人”。1225年,成吉思汗由中亞回歸蒙古,這批信仰伊斯蘭教的色目人追隨蒙古軍隊的足跡進入且留牧西北等地。1227年,成吉思汗蒙古軍隊滅掉西夏,並 “渡河攻積石州”,佔領了包括同仁在內的河州地區,河州自此成為蒙古軍隊的重要據點。1247年,西藏薩班會見蒙古太子闊端後,蒙古軍在西藏地區的往來隨之頻繁。從此,同仁一帶成為兵家過往的交通要道。1252年,忽必烈率軍進入臨洮一帶,河州等地又成為蒙古軍隊重鎮,同仁保安地區則成為重要的邊卡。直到1630年,蒙古和碩特部領主顧實汗因哈頓忽刺的威脅,離開新疆,進據今青海全境,保安地區既成為重要的“邊卡”,又成為包括有中亞諸國人和蒙古駐軍在內溝通內地與西域貿易的據點。由蒙古軍隊中信仰伊斯蘭教的色目人組成的 “探馬赤軍”和 “各色技術營”的人駐紮在隆務河畔,他們 “開工則備戰鬥,下馬則屯聚牧養”,亦兵亦農。1259年,元世祖忽必烈統一全國後,隨著戰爭的減少,元朝將 “探馬赤軍”編入民籍,就地駐紮屯墾,允許他們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成為 “民戶”。從此,在同仁一帶戍邊屯墾的軍士,就成為保安族的 “先民”。

元朝建立後,在各地除實行行省制外,又實行了諸王封建制。至元九年(1272年),元世祖封皇子忙哥剌為第一代安西王,河州地區包括同仁在內都是他的屯兵重地。至元十七年 (1280年)忙哥剌之子阿難答襲安西王位。阿難答自幼為一位穆斯林撫養,遂皈依伊斯蘭教。在他承襲王位後,立即在其領地及所轄蒙古軍中廣泛傳播伊斯蘭教。結果,據《多桑蒙古史》記載,其 “所部士卒15萬人,聞從而信教者居其大半”。這就使得阿難答及所轄地區成為回回人和其他信仰伊斯蘭教者嚮往的中心。同時,大量的蒙古人信仰伊斯蘭教,使蒙古人與原來從中亞諸國東來的信仰伊斯蘭教的色目人更加接近,也由此影響了同仁一帶的部分藏族、土族和漢族人,從而促進了這一地區保安族的形成。

洪武四年(1331年),為加強對同仁地區的管轄,明朝政府在積石州設立千戶所和貴德守禦百戶所。萬曆年間,為了進一步鞏固邊防,增修各地城堡,添兵駐守各地,在同仁隆務地區設置 “保安營”,並擴建周圍長684丈、高2.5丈的土城—— “保安城”。保安城隸屬河州衛,置都指揮,管轄 “保安十二族”。原信仰伊斯蘭教的居民則主要聚居於隆務河畔的保安城、下莊和尕撒爾等地。隨著 “保安營”的發展和擴大,後來明朝政府增加了由各地調來屯田戍邊的大批內地軍士,致使保安地方的民族成分有所變化。回族、蒙古族、藏族、漢族、土族等先民相鄰共居,聯姻結親,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形成了共同語言,具有了共同的心理素質,最終大致在明朝中葉時自然融合形成了如今保安族的雛形。

明末清初之際,今青海同仁的 “四寨子”,即尕撒爾、年都乎、吳屯、保安,就是保安族先民生活的主要區域。尕撒爾、保安 (妥加)、下莊三地更有 “保安三莊”之稱。清朝初年,保安地區仍歸河州衛管轄,保安堡駐有清兵,招募當地的撒拉族、土族、藏族、保安族充當兵丁。乾隆年間保安地區增設營制,改屬循化廳,改都指揮為都司。保安族先民世世代代居住在隆務河邊,同其他兄弟民族共同開發這塊土地。由於當時的社會現實和自然災害等原因,保安族于清咸豐末年到同治初年舉族東遷至大河家。

大河家,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人煙輻輳,西依巍峨的積石山脈。積石山,屹立於黃河之畔,峻壁巉岩,雄奇險峻,是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的天然分水嶺。大河家地處甘肅、青海兩省交界處,西面隔積石關與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相接,北面隔黃河與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相望,東北側與甘肅省永靖縣相鄰,是兩省四縣交界之地,地理位置十分優越。

大河家曾是絲綢之路南道要衝,河湟地區著名的茶馬貿易互市,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從商周開始,一直到秦漢之際,大河家一帶成為西羌民族的重要活動舞臺。漢武帝時期,西漢國力強盛,漢武帝派驃騎大將軍霍去病遠征河西,擊敗匈奴,開闢了河西四郡,並進入河湟地區,在這一地區設置了粃罕、允吾、令居等縣,作為防禦羌人入侵的屏障。西元前111年,漢武帝派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率兵征討河湟羌人,在湟中設置“護羌校尉”,開始經略河湟地區,大河家一帶正式納入西漢王朝的版圖。西元前60年,西漢在大河家一帶設立了河關縣,“蓋取濱黃河之關塞”而得名,約轄今青海東部黃河以南部分地區和今積石山縣一帶,屬金城郡,這裡被正式納入漢朝的郡縣體系。西晉時期,廢河關縣,改設臨津縣,屬晉興郡。十六國時,大河家成為前涼、西涼、南涼、北涼和西秦爭奪的要地。到了唐代,名將李靖、侯君集、哥舒翰等討伐吐蕃時曾戰于大河家一帶,並設立積石軍駐守。宋金時期因該地處於北宋與西夏、金與西夏的交界地帶,北宋與西夏、金與西夏曾激烈攻取此地,致使大河家一帶三方混戰局面持續了將近一百年,金國佔領該地後,設立了積石州。西元1226年,蒙古滅西夏后,攻克河州,大河家劃入蒙古汗國版圖。元初屬陜西行中書省鞏昌路。明洪武四年(1371年),置河州衛,受轄于陜西都司西安行都衛。清初,大河家屬臨洮府河州管轄,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移河州同知于循化營,設循化廳,大河家歸其管轄。

1912年,甘肅省行政區劃分為七道,大河家屬蘭山道河州。1913年,北洋政府廢府、州制,將河州改為導河縣;1929年,改導河縣為臨夏縣。1980年,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族撒拉族自治縣從臨夏縣劃出。自此,大河家從鄉到鎮在積石山守候歲月四十載。

文學作品可以鋪就一條打破文化壁壘和障礙的大道,是不同民族的人們理解認同彼此文化的捷徑,更是凝聚友愛、真誠、熱情、照亮美好未來的旗幟和火炬。我的這部小説,以生活在黃河岸邊保安人的前世今生為主線,把悠久璀璨的絲路文化、黃河文化、大禹文化、民俗文化連串成珠,昭示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多元一體的本質特徵,賡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因血脈,從而凝聚起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信心和力量。這也是我創作這部小説的初衷。

當我擱下筆,停止敲打鍵盤,恍惚間發現時間已整整過了十年。讓我欣慰的是,一路走來,任憑世事沉浮,我從未放棄對文學的熱愛和堅守,寫作和創作一直陪伴著我,讓我在無數的不眠之夜多了幾分愜意。走進田野、訪談長者、查閱史料成了我工作閒暇之餘的全部,十多萬字的筆記、心得浸透著我創作這部小説的心路歷程。

今天,《大河家》終於付梓出版,興奮之餘,我又多了幾分忐忑和不安。深恐自己淺薄的才學、稚嫩的筆觸無法向讀者盡述和呈現故鄉的前世今生,也無法傾訴和表達自己對大河家刻骨銘心的愛意和深情。但冥冥之中,我總覺得有一股力量牽引著我勇敢地擔負起創作的初心和使命,縱使與艱難相伴、與困惑為伍,總能衝破思想的羈絆,獲得寫作的靈感。

這部小説,既是作為保安人的我呈交鄉親們的作業,也是作為文科生的我總結術業的成果。無論讀者將以怎樣的眼光和態度檢視和審閱,我都將坦然接受並珍視為精神財富,畢竟對先民的敬畏,對歷史的探索,對文化的認知,我都已用全部的才學和心智融匯會此。我能夠在這個偉大時代,在新起點上,為推動文化繁榮、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盡到微薄之力,感到非常慶倖和無比自豪!

葉舒憲教授是我在大學時最為敬重的老師,恩師在神話學、文化人類學、文學人類學、考古學研究等方面造詣極深,成就斐然。葉老師自始至終關注關心我的這部作品,給予了很多專業的建議和悉心的指導。更令我感動的是,葉老師不辭辛勞,在繁重的學術研究之餘為我撥冗作序。在此,由衷地深表感謝!著名書畫家董戈翔老師是我非常欽佩的文化賢達,生前對我十分關愛,曾為我的詩集 《積石新韻》揮筆題簽,又為我的這部小説《大河家》題寫書名,感恩感懷,銘記在心!

雲南大學出版社展麗玲等老師為本書的編審、校驗、刊印付出了辛勤的勞動,他們孜孜不倦、嚴謹求實的工作作風令我由衷地感佩!同時,在這部小説的創作過程中,很多領導、同事、朋友給予了幫助和支援,在此一併致謝!

需要説明的是,這部作品為歷史文化題材的小説,其中的情節、場景、人物等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唯願,我們能永葆初心使命,以最真、最善、最美的心靈和文字謳歌偉大時代,讚美幸福生活,在喚起更多讀者心靈感知的同時引起精神共鳴。

馬尚文

2023年9月

(馬尚文,男,保安族,生於1966年3月,甘肅省積石山縣人。中共黨員。畢業于陜西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曾長期在基層工作。期間,喜歡讀書寫文,擅長詩詞歌賦,現已出版個人詩集 《積石新韻》,創作的詩歌、散文等作品刊登發表于各類報刊雜誌。)

  責任編輯:石進玉

(原標題:馬尚文長篇小説《大河家》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