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平,古建築融入新生活
天遼高,地闊平。太行山脈東南角四面圍山,懷抱著山西晉城高平市。
高平市22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574處登記在冊的不可移動文物,平均每平方公里就有1.7處不可移動文物,古建築數量多、密度大,被譽為“中國古建博物館”……對這座始建於春秋時期的晉東南古城來説,古建是歷史的載體,也是文化的烙印。
榫卯之間,飛檐之下,有根脈,有鄉愁,更有生活:羊頭山下,人們口耳相傳炎帝種五穀、神農嘗百草的傳説;丹河水畔,村莊的名字裏藏著長平之戰的痕跡;明清大院裏,高亢嘹亮的上黨梆子,在木楹青磚間泛起回音……
守護
人們愛古建、護古建,“和古建共存”成為可實現的生活方式
將900多個人物繪在墻上,是什麼效果?
88.2平方米的巨幅墻繪上,文人、農夫、商賈,900多個身份不同、大小不一的人物畫像,形態逼真傳神。
位於高平市陳區鎮舍利山腰的開化寺是全國重點文保單位,這裡保存著罕見的北宋時期寺觀壁畫。
建築壁畫、建築結構、建築彩繪,是開化寺的三絕。大殿屋頂舉折平緩、出檐深遠,精巧秀麗、疏朗簡潔,是宋代建築學著作《營造法式》中提及的修建手法。古錢紋、海石榴,殿內梁枋鬥拱上彩繪勾連不斷,是目前難得完整保存的宋代彩繪。
“你看,這像不像是一幅‘連環畫’?”一名講解員介紹。墻壁上,幾十個故事、場面環環相扣,利用欄杆、樹木等自然間隔,令人稱歎。
古寺藏于深山,開化寺卻並不“高冷”。平日總有遊人爬上舍利山訪古探幽,你看,一對父母正帶著孩子,駐足在明代石碑前辨認文字,觀賞遊覽。
在這裡,無需鑽研鬥拱飛檐,也無需精通修建手法,“開門見數峰,流水白雲常自在”的氛圍自然讓人心思沉靜。主殿深遠的出檐,延伸到遠山與天空的交界。遊人的思緒,便也隨著窗楹邊的曲線,伴著嫋嫋的煙火,彌散到天與地之間了。
開化寺只是高平古建的代表之一。
今年77歲的常四龍是高平市博物館的第一任館長,一輩子從事文物事業。在他看來,高平“山山有名勝,村村有古跡”,人們愛古建、護古建,許多人從小就與古建相伴,並成為守護人。
高平市米山鎮米西村村民王改英就是其中之一。在她家的院子內,坐落著全國重點文保單位鐵佛寺,寺廟正殿建於金代,因曾鑄有鐵佛得名,環繞殿內的24座塑像形態各異。
70多歲的王改英,每天清晨、晚上總要在鐵佛寺週邊轉一轉,打掃衛生,檢查破損跡象。“一輩子嘍,我們家幾代人都與鐵佛寺相依相伴。”上世紀50年代,王改英的婆婆成為鐵佛寺的守護人,這項工作後來又由王改英接棒,“這裡就是我的家,守護已經成為責任。”
2016年中央美術學院舉辦的一場展覽上,展出了鐵佛寺的高清圖片,其文物、藝術價值被更多人知曉。此後,中央美術學院在鐵佛寺成立了實驗教學基地。
在王改英心中,這裡是文物,也是從小到大的陪伴。院子裏,王改英拿著掃帚,望著鐵佛寺的屋檐。磚瓦重疊,嚴絲合縫,劃出一道道拙樸的弧線。“有一次下暴雨,我心裏總不安生,連夜爬起來看正殿怎麼樣了。”那天王改英打著傘,守了一晚,“我想起了小時候,一下雨就愛躲在屋檐下面看雨線。”
高平市博物館還舉辦了開化寺、鐵佛寺的數字化展覽,許多人慕名參觀,王改英也去“湊熱鬧”。“想好好了解它的藝術價值。守護了這麼多年,如果對自己的‘老朋友’都不了解,多不好意思。”王改英説。2018年,王改英被評為高平市首屆“十佳最美文保員”,如今她的女兒、孫女也在院內居住,成為新一代文物守護人。
“高平重點文物多,不可移動古建築更多,要想真正地保護,得靠生活在古建附近的居民。”常四龍介紹,幾十年前高平市博物館的文物數量遠不能和現在相比,“幸運的是,通過多年努力,不少人愛上且更加深入認識古建。經過科學指導,‘和古建共存’成為一種可實現的生活方式,讓古剎傳承千年,文化根脈不斷。”
改變
鄉村旅遊帶來流量,上黨梆子留住人氣,村裏的熱鬧又回來了
如果問高平的老人,兒時什麼記憶最深,那一定有被父親扛在肩頭,去村裏戲臺看戲的一幕。
戲臺所在的地方,往往是村子最熱鬧的地方。趕集的日子,只要音響一開,木製條凳上、拖拉機車鬥裏、摩托車座邊,擠滿看戲的人。燈光照亮了舞臺,也照亮台下男女老少無數雙專注的眼睛。
在高平,幾乎村村有戲臺、人人會梆子。這裡不僅走出了張愛珍、吳國華、張保平、陳素琴、杜建萍5位梅花獎得主,走在路上也總能聽見人們哼唱幾句上黨梆子。
戲曲以前是極受歡迎的廟會活動,戲臺與古廟因此常常相對。
“那時候的廟會熱鬧呀!我們村戲臺多,十里八鄉的人都過來看戲。上面唱著戲,下面走著馬,觀眾有時候也上去唱兩嗓子。”70多歲的北城街街道許莊村村民肖瑞湘印象很深。他口中的許莊村古戲臺建於明清,迎面而立一扇木質屏風,屏風上開兩道門,挂起布簾,一側寫“出將”,一側寫“入相”,作為演員上下臺之用。
然而,多年來,由於年輕人外出,村裏無力組織梆子錶演,戲臺一度荒廢。
直到近些年,村莊迎來了改變。
隨著太行一號旅遊公路的開通,周邊村莊成為許多騎行客的打卡地。許莊村兩旁的民居,黛瓦白墻,墻上是中央美術學院的學生們采風創作時繪製的田園風光畫。“我們現在發展黃芩和文旅産業,讓許莊村成為花田鄉舍。”北城街街道黨工委書記原亮亮説。
旅遊公路旁,是一面景觀雕塑墻。老宅院、老闆凳、老物件,半嵌入式的雕塑還原鄉韻。本地人愛吃的饸饹也嵌入墻塑,饸饹床子還能上下活動,讓遊客近距離感受晉東南民俗文化。
文旅搭臺,藝術唱戲。鄉村旅遊帶來了流量,上黨梆子留住了人氣。
許莊村的熱鬧又回來了。不只逢年過節,週末遊客多時,村裏也會唱起大戲。生活好了,附近的村民不再牽驢搬凳,而是開著車趕過來。
為了吸引年輕人,村裏還舉辦了電音節。草地上,老人們也跟著年輕人一起揮動亮著燈光的手機。村民許有堂把孫子扛在肩頭,就像兒時被父親舉過頭頂那樣。
鄉愁
把古建築保護好、開發好,才能留下關於家鄉的美好印象
距市區幾公里處的河西鎮蘇莊村,兩層閣樓的四合院內擠滿了人。鑼鼓聲中,新人身穿紅色衣袍,頭梳髮髻。身著古典服飾的禮儀人員齊聲吟唱:“喜鎮千載,一脈相承,有鳳出閣,不忘親恩……”
一場倣古的出閣禮正在舉行,置身於這間精心修復的古民居大院,頓覺寬敞、氣派。大院曾居住楊、賈兩個家族,上黨梆子有名的戲曲班社“永順班”也曾駐留於此。
“蘇莊古建冠高平。”蘇莊毗鄰丹河,村裏的24座明清古院落集中連片、保存完整,不僅保留了鮮明的晉商文化特色,也是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和中國傳統村落。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行走在蘇莊的石板小路,趙偉手拿折扇,在鏡頭前吟誦詩句。趙偉做過主持人,學過戲曲表演,如今成為蘇莊品牌推廣負責人。
但在趙偉看來,他更像是蘇莊古建蝶變的一個見證者,“從小我就住在這樣的四合院裏,在蘇莊,過去的時光仿佛回來了。”類似的明清大院,是許多高平人的回憶。大院小院,一家一戶,大人們坐在有著百年曆史的院前臺階,納涼閒談。孩子們在青灰色的條石院墻旁,摘桑葚、捕知了,享受童年時光。
鄰家嫁了女兒,隔壁孩子考上大學……一次次閒談中,美好的生活被構築起來。石榴、牡丹,許是木雕,抑或石刻,鐫刻的不只是歷史,更是一代代人對更美好生活的嚮往。
近年來,高平聘請專業團隊,依據原始古建風貌,對蘇莊古建院落進行規劃修繕,賬房院、油坊院、東華堂院一一復現。
“光有古建築還不夠,保護、開發、挖掘,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是不可分割的。”在常四龍眼中,古建築不是“不可移動的化石”,而是“活”在人們的生活和精神世界中,“只有經過合理的開發,讓‘人’的因素參與進去,才能真正使古建築永葆生機活力。”
為此,高平進一步挖掘歷史民俗,開發了“喜鎮蘇莊”品牌,主打“喜”文化,提供參觀遊覽、婚俗體驗、住宿休閒等多種服務,作為展現傳統文化的窗口。
夜晚,楊家東院的紅燈籠亮起,近百名遊客坐在小馬扎上,披著藍色粗布大衣的演員出場。“我是趙樹理,在我寫的《小二黑結婚》裏,有這樣一段故事……”許多觀眾已經認出,演員正是趙偉。四合院建築,成了沉浸式演出的天然舞臺。
這出由高平市與山西省演藝集團合作排演的劇目,取材自著名作家趙樹理的小説《小二黑結婚》。“趙樹理是晉城人,通過這部劇展現他作品裏提倡的婚姻自由,豐富了蘇莊的文化內涵。”趙偉説。
榫卯之間,院墻內外,作為古建代表的蘇莊,也正在成為城市新的地標。婚俗表演、漢服租賃、主題攝影、民宿餐飲……文旅業態越來越豐富。“有的新娘出嫁,會特意來這兒找老銀匠打幾件首飾。”趙偉介紹,在蘇莊的婚俗博物館裏,觀眾能近距離感受泥塑、潞綢等非遺産品,“很多遊客都説,在這裡找到了生活在古院裏、古廟旁的感覺,更有作為高平人的自豪和認同感。”
“悠久的歷史是高平珍貴的文化寶藏,為城市蓬勃發展注入源源不斷的活力。”高平市委書記原健説,高平的4張文化名片——“神農炎帝故里”“長平之戰遺址”“中國古建博物館”“上黨梆子之鄉”正被越來越多人熟知。
“大家常説鄉愁,但對於高平來説,把古建築保護好、開發好,才能留下關於家鄉的美好印象,給遊客創造更美妙的‘歷史漫遊’體驗。”常四龍説。
高平的魅力在哪兒?
它氤氳在四合院的炊煙中,盪漾在飛梁鬥拱的點畫裏。它沉澱下來,就成了太行山懷抱裏一寸寸厚實的黃土。於是,人們出生在黃土地上,也在榫卯間搭建自己的生活。
遊客走進高平,請隨意漫遊,在這裡,你將看到“一部活著的歷史”。北魏石刻、宋代壁畫、金代戲臺、元代民居、明代雕塑、明清古村落,等著你去一一邂逅。
不用刻意尋找,只需往村裏走走,再到山裏看看,你將擁抱建築、擁抱歷史、擁抱生活——一種棲居在歷史中的、依舊鮮活明亮的新生活。(記者 鄭洋洋 秦瑞傑)
來源:人民日報 責任編輯: 劉松
(原標題:在高平,古建築融入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