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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四館:中國最早的“分科大學”

近日,雲集了江蘇所有高校黨委書記和校長的暑期培訓班在南京舉辦,省委書記信長星親自到場講了第一課。他與大家縱論古今,從中國最早的國家級學術研究機構“文學館”“儒學館”“玄學館”“史學館”在南京誕生談起,指出文化傳承的重要性和江蘇在中華文化傳承發展中的獨特地位,引起熱烈反響。那麼四館是如何誕生的?對江蘇文化傳承發展有著怎樣的影響?記者採訪了相關專家。

南朝宋文帝在南京設立四館

2019年10月31日,南京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網路”,成為中國首個世界“文學之都”。而1500多年前,中國歷史上第一座文學館就誕生在南京,南京也是為中國文學創立早期規範的城市。

據《宋書》卷九十三《雷次宗傳》:“元嘉十五年,徵(雷)次宗至京師,開館于雞籠山,聚徒教授,置生百餘人。會稽朱膺之、潁川庾蔚之並以儒學,監總諸生。時國子學未立,上留心藝術,使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凡四學並建。”

由唐代許嵩編撰的編年體史書《建康實錄》也記述了此事:“立儒學于北郊,延雷次宗居之,辭入宮掖,乃自華林東閣入講于延賢堂。明年,丹楊尹何尚之立玄學,著作郎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各集門徒,多就業者。”

也就是説,在元嘉十五年(438)前後,南朝宋文帝劉義隆設立四館,由雷次宗主持“儒學館”,何尚之主持“玄學館”,何承天主持“史學館”,謝元主持“文學館”,四館就各自的專業招收學生。

“宋文帝設四館,與南朝的時代環境和他個人的文化素養有關係。”南京出版傳媒集團總經理、南京出版社社長盧海鳴向記者講述了四館成立的背景和原因。

魏晉南北朝期間,南北對峙,中原地區戰亂頻仍,江南地區相對安寧,東晉、南朝都城建康(今南京)成為當時中華傳統文化的中心。南京文化在思想、宗教、文學、藝術、史學、教育、科技等領域,獨領風騷,堪稱中國文化的“文藝復興時期”。兩漢以來儒學獨尊的壟斷地位被打破,社會上形成了儒學、經學、玄學、道教、佛教等多種學術思潮並存的局面。著名美學家宗白華稱這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著名學者胡小石稱這是“能打破傳統之桎梏,而又富於創造能力”的黃金時代。

宋文帝是宋武帝劉裕的第三子。劉裕出身寒門,但受到大族名士的影響,注重皇室教育。據《宋書》記載,宋文帝14歲時就已“博涉經史,善隸書”。在他統治時期,推行繁榮經濟的各項政策,國力極為強盛,史稱“元嘉之治”。在政治安定、經濟發展之後,他也需要網羅各種各樣的人才為國家服務,於是創立四館,以匯集來自全國各具特長的精英。

四名主持者在當時都是聲名顯赫的人,南京大學文學院副教授于溯介紹,根據史料記載,雷次宗年輕時入廬山,師事著名佛學大師慧遠,是一名儒佛兼通的學者,齊高帝蕭道成曾是他的學生;何尚之精於玄學,曾在建康南郭外的家中置學,四方士人慕名而來,謂之“南學”;何承天是著名的史學家、天文學家,他制定的《元嘉歷》一直通行到梁天監中葉,在我國天文律曆史上佔有重要地位;謝元則來自顯赫的陳郡謝氏,為文學家謝靈運族弟。

四館標誌著分科教育制度的開始

四館的設立,改變了我國自古以來以經學為唯一課程的學校教育制度。中國文史研究專家王煥鑣認為:“它標誌著我國分科教育制度的開始,堪稱我國最早的分科大學。”

儒學是東周時期形成、發展起來的一個重要學術流派。漢武帝為強化中央集權,“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取代了道家的統治地位。朝廷又設立“五經博士”,進而形成了專門的“經學”,儒學在很大程度上就以經學的形式存在和發展。魏晉南北朝時儒學走向衰微。“但六朝的帝王和官僚貴族,大多既信佛教、道教,又尊儒學、玄學,由於儒學思想提倡的綱常禮教符合統治階級的需要,使得儒學思想在封建王朝的政治生活中仍然起著重要作用。”盧海鳴説。

玄學的興起與儒學的衰微相關。東漢末年,人才選拔為世家大族所左右,士子們出於對現實的失望,開始鑽研“玄虛淡泊”的玄學。據《説江蘇》記載,玄學發源於北方,經魏晉時期何晏注《論語》、王弼注《周易》《老子》的理論建構,嵇康、阮籍等“竹林七賢”以“自然”反抗“名教”的行為實踐,向秀、郭象注《莊子》的思辨深化,又與道教、佛教相互借鑒,大大提升了中國古代哲學的水準。

玄學家還創造了生活美學,後世稱為魏晉風度,他們好清談飲酒、吃五石散、寬袍大袖、手持麈尾(拂塵),品鑒人物,欣賞山水,出語雋永,矜持清高。玄學的思辨、對自然之道的探求,對南朝文學藝術如玄言詩、山水詩、山水畫、書法、文學理論、書畫音樂理論等都産生了重要影響。

自先秦以來,文、史、哲都是不分家的,四館的設立,説明人們已經認識到文、史、哲的不同特性。史學,尤其是文學擺脫了對經學的依附地位,成為官學中一個完全獨立的部門。

胡小石在《南京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一文中闡述了文學獨立的重要意義:“此次開四館,可為世界分科大學之最早者。而以文學(詩賦)與儒學(經學)平列,又為文學地位增高之新記錄。此與唐代自開元起以詩取進士,有同等重要。”

南京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研究所教授趙益認為,“文學館的設立和其他一系列事件的聯繫,標誌著魏晉南北朝所謂文學的自覺,南京為什麼成為文學之都,這是原因之一。”

形成文學史上的百家爭鳴時期

宋明帝時,設總明觀,分儒學、道學、史學、文學、陰陽學五部,沿襲了宋文帝時的分科教育傳統。分科措施促進了六朝時期各科的發展,其中,史學和文學取得的成就尤為輝煌。

南朝的史學成就很高,“二十四史”中就有三部是南朝人的作品。宋文帝時期的大史學家范曄撰寫的《後漢書》,被唐代史學家劉知幾譽為“簡而且周,疏而不漏”。他還創立了《列女傳》《逸民傳》《方術傳》等新例,首次將女性、隱士、方士等社會邊緣人物載入史冊。沈約是南朝大文學家,奉詔于南齊永明年間編寫了《宋書》;蕭子顯是齊高帝蕭道成之孫,在梁代修撰《南齊書》,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部由前朝帝王子孫修撰的正史。

據《説江蘇》記載,三部正史之外,還有東晉佐著作郎干寶撰寫的編年體國史《晉紀》,南齊時京口(今鎮江)隱士臧榮緒撰寫的《晉書》等。南朝人還開創了一些新的史學方法,比如劉宋元嘉年間裴松之奉詔為陳壽《三國志》作注,補充了大量史料,創新了史書的注解方式,後南朝宋劉孝標注《世説新語》也採用了這個方法。

六朝文學呈現出豐富多彩的格局。盧海鳴認為在詩詞歌賦方面,六朝題材大為拓寬,由漢賦一統天下發展成為多種文體並存。東晉郭璞的遊仙詩,陶淵明的田園詩,謝靈運、謝朓的山水詩,鮑照的邊塞詩和雜體詩等等,無不是光芒萬丈,千古傳唱。在詩詞聲律方面,沈約、謝朓等人開創了“永明體”詩風,為後來唐代格律詩的成熟和詩歌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由劉宋臨川王劉義慶組織編纂的志人小説《世説新語》,記載東漢後期到晉宋間一些名士的言行與軼事,刻畫細膩,文筆雋永,後世多有倣作,但無出其右。

南朝的文學理論也極一時之盛。梁代鐘嶸,著名文學批評家,其詩歌評論專著《詩品》,提出了一套較為系統的詩歌品評標準。梁代劉勰用駢文創作的文論巨著《文心雕龍》,是中國最早一部體大思精的文學理論著作。

昭明太子蕭統組織編寫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本文學作品選集《文選》,其中以賦為文學,將五經、諸子、史書拒于文學之外,首次為文學和非文學之間劃定了界限和範疇,這是文學創作和理論發達之後,文學主體意識覺醒的表現。

正是由於文學的獨立,以南京為中心的東晉南朝,相容並蓄,薈萃精英,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繼春秋戰國之後又一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期。

1000多年前播下的文學種子,如今已長成參天大樹。今天,南京已成為世界“文學之都”。2022年4月,在北極閣(古雞籠山)下,南京“世界文學客廳”正式對外開放。而就在這兩天,40余位中國作家和來自24個國家的32位漢學家齊聚這座城市,圍繞“讓世界了解中國文學”的主題,暢所欲言,南京這座文學的城市,在世界坐標係中,又增添了一份全球視野。

來源:新華日報  責任編輯:石進玉

(原標題:南朝四館:中國最早的“分科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