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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化石的時光之旅

遠古,夏日,微風拂過薩拉烏蘇河畔,吹得兩頭王氏水牛身上的毛髮微微飄動。高大的王氏水牛站在河邊低頭喝水,淺淺的河水剛剛漫過腳踝。突然,遠方傳來諾氏古菱齒象的吼聲,兩頭王氏水牛不約而同地抬起腦袋,頭上兩根粗壯的大角指向身後……

跨越數萬年時空,當我們與王氏水牛不期而遇,它們早已塵封石化,同相繼出土的河套大角鹿、披毛犀等遠古動物化石組成薩拉烏蘇動物群,名震國際學術界。它們所承載的過往傳奇,不時在世界激起迴響。

踏古而來 世界矚目

天津五大道各式清末民國時期的老建築,在陽光照耀下充滿厚重的歷史感。有百年建築史的北疆博物院就坐落于這些建築群中。

從一扇狹長的鐵門進入,寬闊的展廳映入眼簾,落地玻璃展櫃中,各類古生物化石整齊排列,組成一道道蘊藏著遠古生命密碼的幕墻。其中,王氏水牛角化石被單獨陳列,在這裡走過悠悠百年。

然而,它的“故鄉”遠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市烏審旗的薩拉烏蘇,它是如何不遠萬里來到這裡的?

天津自然博物館古生物部主任鄭敏給出答案:“這是100年前法國地質古生物學家桑志華在薩拉烏蘇採集並運送過來的。這個館裏,藏有他從薩拉烏蘇採集到的動物化石1100多件。”

1922年,走在薩拉烏蘇深谷相連的溝灣裏,躊躇滿志的桑志華發現了大量動物骨骼、人工打制的石製品和骨角器等,這是中國境內發現的第一批有可靠地層學、年代學依據的舊石器時代古人類遺存。1923年,他邀約同樣是法國地質古生物學家的德日進組成考察隊,在那裏又發現大量脊椎動物化石和石器。

“為了完成繪圖工作,我需要穿過河流上百次,石王順為我站崗,注意防範突如其來的洪水。”“在E點,石王順和他的一個兒子巴圖巴耶取出了一個龐大完整的披毛犀和一大部分骨架。”北疆博物院裏,呈現于展板上的桑志華工作日記,再現了當年的挖掘場景。

現在仍居住在烏審旗的石王順後人牛起勞拿出一張張發黃的照片,講述桑志華與石王順的曾經過往。牛起勞母親的外公就是石王順。他説:“當年,桑志華在薩拉烏蘇進行考古時,雇傭了石王順和他的女婿爾德尼,他們既當嚮導又幫助挖掘。”

鄭敏説:“德日進在研究這些水牛化石標本時,確認其為新種屬,為紀念發現者石王順,便給它命名為王氏水牛。” 

王氏水牛、披毛犀、野驢等薩拉烏蘇動物群化石的面世,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專家們驚詫于喜歡濕潤環境和水源豐富的水牛竟然與能抵禦嚴寒的披毛犀在同一地方出土。帶著諸多疑問,國內專家們開啟了一場發現的“接力賽”。

1956年,幾經輾轉,我國考古學家汪宇平來到薩拉烏蘇,發現了一批哺乳動物的骨骼化石,特別是在范家溝灣新發現了一處包含豐富石器的遺址,這是繼1922年之後,中國專家學者的又一次重大發現。之後,內蒙古博物院的古生物專家和烏審旗文物管理人員陸續在此採集到虎、狐等15種脊椎動物化石。

1963年至1964年,我國古人類學、舊石器時代考古學奠基者裴文中等人組成考察隊,在楊四溝灣發掘出一具虎的後半身骨架和灰倉鼠的帶有部分臼齒的上下頜骨化石。 

1978年至1980年,中國科學院蘭州沙漠研究所第四紀地質學家董光榮等專家和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衛奇等專家,多次前往薩拉烏蘇開展調查與採集工作,在邵家溝灣發現啞天鵝化石,並在滴哨溝灣發現了新的化石地點。

抬頭,是日月輪轉的天空;低頭,是歷史沉澱的文物;回頭,是一群同樣懷揣赤誠、初心不改的同伴。一批批行走在薩拉烏蘇溝灣的專家學者收穫著不期而遇的驚喜:與“河套人”相伴相生的薩拉烏蘇動物群,生活在距今10—5萬年前,截至目前,脊椎動物化石有47個種屬,包含35種哺乳動物類和12種鳥類。

探索地層 揭開謎題

身型高大的諾氏古菱齒象、鹿角華麗的河套大角鹿、不畏寒冷的披毛犀……走進位於鄂爾多斯市烏審旗的薩拉烏蘇遺址博物館,猶如打通了一條通往遠古的長廊,形態各異的遠古動物化石,讓人們探問生命遠去的蹤跡。

長期以來,國內外專家學者對薩拉烏蘇動物群的性質以及鄂爾多斯古地理環境曾進行過不懈的探討與爭論。

早在1928年,德日進指出:“在我們看來,薩拉烏蘇動物群並非人們所説的‘寒冷動物群’。當時舊石器時代的人類生活在這個地區,我們應該想像河套地區有相當多的沙漠,為草原的羚羊和嚙齒類提供了生活的場所,同時在沙丘附近是一片綠色以養育大型的食草類動物。在那種情況下,氣候可能是變化激烈的,又可能是相當炎熱的,同時對於鴕鳥、水牛和披毛犀都是滿意的……”

我國考古界泰斗賈蘭坡也曾説過:“那時的薩拉烏蘇地區,有較大的湖泊和河流,湖畔附近有疏散的森林和廣闊的草原。氣候比現在溫暖而濕潤。”

“1980年,中國科學院蘭州沙漠研究所等多個單位聯合開展了‘薩拉烏蘇河綜合科學考察研究’項目。當時只有27歲的我有幸參加項目研究。項目對歷年特別是1978年至1980年發現的動物化石層位進行了核對統計,同時結合氣候地層學開展研究,證實了毛烏素沙地早在史前的更新世時業已存在,並隨著冰期間冰期氣候波動而發生多次正逆演化過程。”我國地質學家李保生説,從第一次看見薩拉烏蘇,它的奇幻就深深跌進夢裏、心頭,至今他一次次惦念而來。

緣何喜歡溫暖環境的動物與大部分代表本地荒漠草原環境的動物在薩拉烏蘇“相伴而行”?李保生用地層學、古生物及其指示的古生態研究成果解疑釋惑:這源於13萬年以來,薩拉烏蘇同一歷史時期內不同的生態小環境以及同一地區不同歷史時期發生的40次冷、暖、幹、濕的更疊。

“後來,冰期氣候導致薩拉烏蘇河谷頻繁的沙漠化,氣候寒冷多風,‘河套人’與薩拉烏蘇動物群逐漸遷出本地,動物群中的一些大型哺乳類動物因無法適應變化的條件,便逐漸絕滅了。”李保生説。

動物群的發現讓薩拉烏蘇邁進中華文化視界:薩拉烏蘇動物群與北京週口店動物群、河北泥河灣動物群共同構成華北地區三大古動物群。

舊址新證 萬年迴響

文獻史料雖卷帙浩繁,但關於薩拉烏蘇動物群化石的研究卻屈指可數,考古也就成了再現遠古人類“河套人”與動物相伴相生的必經之路。

2021年,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烏審旗薩拉烏蘇考古遺址公園管理局,對薩拉烏蘇遺址進行了新一輪考古發掘。

當年9月至11月,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副研究員陳福友帶隊進入薩拉烏蘇開展考察發掘。陳福友介紹:“目前,發掘面積為100平方米,出露的地層共9層,其中在第6層和第9層發現了文化遺物,均有打制石器和動物化石出現。”他説,考古剖面蘊含豐富的環境資訊,為系統的古環境研究和年代測定提供了條件。同時,通過古環境復原,將系統揭示古人類在毛烏素沙地的生存模式,及其對環境變化的適應策略,為我們今天人與環境的可持續協調發展提供借鑒。

2022年底,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同號文來到薩拉烏蘇,幫助陳福友鑒定了動物化石。他認為:“陳福友近兩年發現的這些標本,是幾十年來在薩拉烏蘇遺址裏面獲得最豐富的一批次考古發掘材料。最重要的是,他在法國專家當年發掘的原址上擴展發掘,並能再次發現這麼多材料,令人震撼,説明薩拉烏蘇遺址仍蘊含豐富的考古遺存。”

志同道合,薪火相傳。雖已退休,但內蒙古博物院研究館員李虹沒有停下對薩拉烏蘇動物群化石的研究整理步伐。她和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王世騏、北京大學博士後江左其杲正在繼續開展關於薩拉烏蘇動物群化石的課題研究。她興奮地告訴記者:“新成果預計今年年底問世。”

一石一世界。化石有痕,承載的是一個未知世界,連通起的是當代世界對遠古文化的無盡追尋。

“從古動物化石研究中可以提煉出很多值得借鑒的規律。”同號文説:“人生活在這個環境中,最重要的是與自然共同生存發展,通過更好地保護和研究,解讀生物密碼,讓更多人可以認識自然,認清自然界發展的規律,我想,這就是科學的魅力和研究的意義。”

生命的演化歷程就像一條奔涌的河流,一路跌宕起伏,充滿了傳奇。人們熱切期望,蘊含著獨特生命記憶的薩拉烏蘇動物群研究的另一個高潮的到來。

來源:內蒙古日報  責任編輯:鄒鈺坤

(原標題:一批化石的時光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