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文明》獨家專訪范曾:堅定文化自信 推動中國“新文藝復興”
作為兼通詩書畫、文史哲、儒釋道的國學大師和書畫大師,范曾提倡“回歸古典、回歸自然”,以及“以詩為魂,以書為古”創作原則,並把這種原則運用到創作實踐。
2023年是“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十週年。以中國文化助力“一帶一路”,以“一帶一路”助推“新文藝復興”,面臨全新課題。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
在此形勢下,范曾先生欣然接受《絲路文明》獨家專訪,從自身成長,中國畫的起源、發展及特質等層面入手,闊論當下文藝工作者如何承擔新使命、以藝術創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注入全新生命力。
五歲成詩驚艷客人
范曾,1938年生於江蘇南通,是范仲淹29世孫,現為北京大學講席教授、北京大學中國畫法研究院院長,中國藝術研究院博士生導師、終身研究員等。他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任命為“多元文化特別顧問”,法國總統向他頒授“法國榮譽軍團騎士勳章”,義大利總統授予他“義大利共和國大將軍勳章”。他還曾獲“中華藝文終身成就獎”等。
范曾被聘為北京大學中國畫法研究院名譽院長
范曾是當代中國集詩書畫、文史哲、儒釋道于一身的文化大家。目前已出版一百六十余種詩、書畫等著述,國家圖書館珍藏其中119種,主要作品包括《文姬歸漢圖》、《度呂圖》、《八仙圖》等。
范曾介紹,他從5歲開始接觸書畫。他父親是上海美專畢業生,因此也成為他的啟蒙老師。在這樣的熏陶中,范曾熟讀詩詞。如今年入耄耋,但范曾仍能背誦諸多古詩,這得益於當年的“童子功”。當時的南通師範校長張梅庵,到他家做客,問他是否學詩,並出題《雞冠花》,要他作詩。年僅5歲的范曾吟出了“紅冠披綠蓑,花開處處啼”兩句,得到了張梅庵的讚賞。
在書法方面,他最初練習漢碑,例如《禮器碑》、《張遷碑》等,後來臨摹王羲之等書法大家。再後來,他又臨寫米芾等,日漸形成自己的書寫風格。
“詩書畫三絕者”
范曾説,他在十七八歲時寫的幾篇文章,被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江豐看中。當時,中央美術學院建立美術史係,范曾正好在大學就讀于歷史系。他跟恩師鄭天挺商量,想要進入中央美術學院。鄭天挺心有不捨,但還是成全了他。
1958年,范曾來到中央美術學院,接觸到了一批繪畫大家。范曾曾言,對他影響最大的共有4位恩師,他們分別是李苦禪、李可染、蔣兆和、郭味蕖。
李苦禪和李可染畫風深受八大山人影響。“學貫石濤、八大,師承白石先生,而自成一家”,是世人對李苦禪的評價。透過恩師,范曾也習得了八大山人繪畫風格。
兩年後,范曾進入蔣兆和畫室,跟隨蔣兆和學畫。“蔣先生對我影響最大。”范曾説,“郭味蕖很多人可能不熟,但卻是一位飽讀詩書的畫家,筆墨也非常好。”
1962年,范曾求學生涯臨近尾聲,開始著筆創作畢業畫。這時,他將目光鎖定在郭沫若新編歷史劇《蔡文姬》上,創作《文姬歸漢》。完稿後的《文姬歸漢》,郭老看後激賞有加,並題長詩于畫上。
隨著藝術造詣的日益精進和聲名日盛,范曾被譽為“詩書畫三絕者”、“當代吳道子”等,他則自評:癡于繪畫,能書;偶為辭章,頗抒己懷;好讀書史,略通古今之變。
哲學性、詩性和書法性
東方和西方繪畫在諸多方面的區別,有如雲泥。有人認為,這些差異主要來自於繪畫理念、工具材料、造型語言、審美價值等方面的不同。
在中國網·文化中國《似是故人來》欄目的一期訪談中,中國網總編輯王曉輝與范曾展開對話。對話中,范曾將中國畫的特質概括為三個方面——哲學性、詩性和書法性。他認為中國畫最永恒的魅力,就是它所具備的哲學性、詩性和書法性。
2014年2月21日,法國外交部部長法比尤斯與范曾在國家博物館進行《中法文化對話》。
他進一步闡釋,其間的哲學,指的是中華民族的哲學。中華民族的哲學觀念和西方哲學觀唸有根本不同。西方哲學重科學試驗、邏輯推論,用的是演繹法。而中國的是經驗主義、感悟主義,用的是歸納法。西方哲學注意事物的確然性,中國哲學重視事物的未然性。
范曾認為,西方畫以素描為基礎,然後有了油畫等,追求的是準確。中國畫表達畫家內心對大自然、人生詩意的感受,因而具有了詩性。從屈原開始,中國詩所寫場面雖然遼闊廣大,但卻是一種心靈感悟,因而具有詩性。這種詩性充盈于中國畫。
范曾進一步表示,中國講求書畫同源。因此,中國的水墨畫,兼具書法性。中國畫也可以説是寫出來的,不是像西方一樣描出來的。蘇東坡稱讚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就是書畫同源的典範。
賦詩必此詩 定知非詩人
“中國書畫藝術要追根溯源,可以追溯至仰韶時代。仰韶彩陶上的圖畫,就顯示著東方審美。”范曾説,“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詩文書畫萌發時期。到了隋唐,中國畫進一步成熟,出現了一批大畫家,例如吳道子等人。”
范曾認可宋代的文化繁榮。他認為在當時,無論哲學、文學還是繪畫,都達到了高峰。這時代出現的朱熹、程顥、程頤、陸九淵、張載等大哲學家,李公麟、張擇端等大畫家,都在各自領域達到超越先賢的高度。
傅抱石曾表示,中國畫必須是興奮狀態下的文人畫。董其昌認為,文人水墨畫才是中國畫的正宗。
范曾則認為,宋朝的蘇東坡,是最早的文人畫樹大旗者。蘇東坡提出的“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指出作詩一定要有詩外情趣,而非拘于物像。引申到作畫,就是要求要非確然性地畫具體的東西。
2010年9月9日,在法國總統府愛麗舍宮,時任法國總統薩科齊向范曾授予“法國榮譽軍團騎士勳章”,表彰這位中國著名學者、書畫家和詩人在藝術上取得的傑出成就。
“中國的文人畫,必須在畫外追求文人精神,在畫內有文人趣味,精神和趣味是否結合,決定了是否能成為文人畫。”范曾説,“一幅畫是否有詩意,不在於是否題詩。有的題了詩也許沒有詩意,有的不題詩也詩意很濃。”
“明代的畫家,文徵明、沈周、唐寅等都不錯。”范曾説。但他認為,明代的畫家超不過元代,他推崇的元代畫家包括王蒙、倪瓚。“清代出現了偉大畫家——八大山人。他是個劃時代、橫空出世的大畫家。”范曾説,“他的畫最能代表中國畫的哲學、詩性和書法特徵。”
民族文化是眾芳所在
中國傳統書畫藝術應如何表達當代生活,在日新月異的時代變革中,既守初心又革新發展,並重塑文化自信,推動中國文化沿著“一帶一路”走出去?
范曾認為,一個民族的文化就是一個民族的集體記憶。“講好中國故事,讓中國文化走出去,我想應該讓包括哲學、倫理、道德、文學、歷史學、藝術等在內的中國文化,都要走出國門,讓世界各國人知道中國故事。”他説。
“講好中國故事”,不僅是當代書畫創作者的主觀宏願,也承載著全球諸多人士對於吸納東方智慧的願望。“二十世紀的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他曾説過,如果真有輪迴,我願意變成中國人。由此可見,湯因比對中國文化的尊重、愛護到了極致。”范曾説。
范曾談到,二十世紀以後,西方畫壇的後現代主義濁浪排空,後現代主義也衝擊到了中國。“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後現代,我看出你的冷漠》,在裏面提到後現代對大自然、對人生是冷漠的,另一篇《毋忘眾芳之所在》,我在裏面提到不要忘記我們是眾芳之所在,我們的民族文化是眾芳所在。”范曾説。
范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表示,對於“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而言,是生活在這片眾芳所在之地的藝術家們責無旁貸的使命。藝術家們應走在時代前列,作導夫先路的大智大覺者。但同時不能操之過急,藝術家本人要切記,心中想著大師便會汲汲以求身外之物,那離大師會越來越遠。
守成與騰飛並列
有評價認為,范曾的創作,啟人最深的是以藝弘道、以道馭藝。范曾曾説過,“我個人的繪畫風格在逐步變化,和我的思想觀念一樣,這些年也是經歷著一個由儒而莊的過程”。
范曾認為,老莊哲學最重要的使命是讓人們認識到宇宙的無窮極性。基於此,他曾提出如下理論:人要有感激之心,感激祖國人民、感激父母;要有敬畏之心,對大自然及一切值得尊重的東西,乃至於語言,都要有敬畏;要有惻隱之心,就是要考慮全社會,例如貧困地區、待幫助的人群等。最後還要有知恥之心,知恥才能近乎勇。
范曾是自己所提理論的踐行者。他以惻隱之心,多年來樂善好施。據榮寶齋估算,幾十年來,范曾先生捐贈全國各地的書畫作品價值60多億元,這並不包括各類現金捐贈,曾被命名為“中國十大慈善家之一”。
義大利總統塞爾吉奧·馬塔雷拉先生向范曾先生授勳
在藝術創作中,范曾一貫提倡回歸古典、回歸自然。“我在回歸的同時,又提出命題,要守成與騰飛並列,這是我的繪畫宗旨。”
在他看來,從藝術本身來講,最重要的標準是好和壞,而不是新和舊。“我平生畫東西很多,可是真正是我最愛的,最成功的作品,往往誕生於某個瞬間。那個瞬間我再想重復,已不可得。”
他認為,在當代書畫藝術革新面前,必須面對一個重要的命題——繼承。“有繼承的革新才是真正的革新,沒繼承的革新是空中樓閣,甚至是另一種媚俗,這是我的看法。”對此,范曾斬釘截鐵,“中國畫革新,需要很多的竭誠盡智之士,畢其生不停努力,才能將其推動向前。這就是我為什麼80多歲年紀了,我還那麼奮鬥,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一點什麼。”(文/《絲路文明》吳軍禮 圖/受訪者提供)
來源:《絲路文明》雜誌 責任編輯:石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