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城上的高歌

2013.05.05入夜。

統萬城，又名赫連城，遺址位於陜西省靖邊縣紅墩界鎮白城則村，城為南匈奴鐵弗部末代單于赫連勃勃所建。此城為東晉十六國時期匈奴大夏國都，迄今1600年，城址尚在，輪廓保存完好。我寫這首詩的緣由：一是為家鄉而作；二是2012年著名作家高建群出版了新作《統萬城》，通讀兩遍後，我有感而發，為《統萬城》而歌。

一個清涼的毛烏素的夏夜

疏星朗月、清風蛙鳴

如雪的月光灑落在匈奴的城堡

沉默寡言的大漠即將入睡

 

清風徐來，樹影婆娑

無定河河水泛起微波

一個黑色的身影

一個流浪的歌者

在城頭上拉起馬頭琴

為荒涼而歌

 

匈奴城、無定河和我

聆聽嘶啞的喉腔裏發出的荒涼旋律

沙棘、沙柳、芨芨草

荒涼的守護者

風中輕曳，為荒涼起舞

 

我掬起一捧河水

拋向空中，銀色的水滴灑落一地

水，流動的音符

此時此刻

與歌者的琴音相和

 

城

匈奴的童話城

凝固的顫音，歷史的絕唱

被血與火

鐫刻在蒸熟的土裏

 

城下

攻取了最後一絲希望

城上

失去了最後一點兒尊嚴

攻城的大軍凱旋而去

孤月懸于城頭

城墻發出一聲嘆息，疲憊而又解脫

 

城頭上的月亮照了兩千年

記住了屬於這座城的年紀

城墻上的土，一千六百年

墻上的窯洞，一百年

窯洞外的樹，五十年

樹下的我，二十五年

 

毛烏素的風沙來了又去

褪去了古城童年時的青澀

保留著它的年輪

留下一個叫白城子的名字

和殘垣斷壁供遊人憑吊

 

琴聲在村子裏突然地狗吠中戛然而止

月亮早已隱去

黑暗中，一個步履蹣跚的身影

摸索著來到城下

倚墻而坐，倒出鞋裏的沙子

 

河谷裏涌上來一些濕氣

極目東望

那天空與大漠相依的邊緣

已經泛出紅暈

那鮮紅的一躍即將出現

 

朝霞今天請了假

天邊那個給黑夜畫上句號的紅圓

從大漠的盡頭浮了上來

漸亮的光線刻畫出倚墻人的輪廓

哦，他是王，我們的王

這座童話城曾經唯一的主人

 

傾塌的城池上

守城的人早已化作白骨

一茬又一茬

在城門外散落一地

我們的王，此時

叩著早已不存在的門環

 

沒有人應聲開門

城頭上，歌者早已離去

芨芨草集體打了個哈欠

我們的王，此時

睡倒在早已不屬於他的墻根下

 

太陽從大漠的一邊走到了另一邊

空無一人的城裏卻多了些遊人

這裡將要開發成旅遊區

我們的王，此時

睜開睡眼打量著這些後來人

 

我們的王

夜裏游離在城外的孤魂

走近這些遠道而來的人

他想問，城裏的人都到哪去了

可王的聲音嘶啞低沉

沒有人聽見

也沒有人看見我們的王

 

歌者去而復返

尋找落在城頭的琴

在人群中，他認出了我們的王

我們的王，此時

手裏多了根城外空地上撿到的馬骨

 

王看著手中的馬骨

那馬骨灰白，已失去了光澤

突然，王的眼睛裏有一絲亮光閃過

他應該在想

這是當年那匹老馬的嗎

 

我們的王

握著手裏的馬骨

不知該向誰求證

人老眼花的王

已經記不清當年那匹老馬的模樣

這絲光亮恰似當年那個夜晚的閃電

 

閃電多了幾次

這是數位相機的閃光

我們的王被這光刺痛了眼睛

轉身離去

到那片空地上繼續尋找馬骨

 

我們的歌者，此時

背開工頭琴追趕遠去的王

我想請他們都停一停

停下來，坐在城頭上

請歌者再唱一次昨夜的歌謠

 

他們們沒有停

我趕不上他們的腳步

王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暮色裏

歌者的琴聲又一次響起

我明白了，王就是那個歌者

 

當太陽再次升起

我沒有看到王

而歌者的歌已從城頭上傳開

我的思緒被一個拾荒老人打斷

他要我手裏的礦泉水瓶

老人已經撿了兩麻袋塑膠瓶

我把手裏的瓶子給了他

他轉身又去尋找下一個

 

我們的王已經遠去

歌者也許還會再來

我趕上拾荒老人，對他説

請給我一個麻袋

我也拾荒

 

我要在這大漠、在這匈奴城拾荒

一手撿拾古代

一手揀拾現代

老人不解，沒有給我麻袋

轉身離去，不再理我

 

我要打掃這古城的記憶

向每一個路過的遊人講述

王的故事和王的城

並問他們可曾聽到過

那每晚城頭上的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