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

“老西影”新突圍

▲市民在西影電影藝術體驗中心世界電影放映機收藏博物館參觀。這裡收藏有300余臺各式放映設備(9月11日攝)。曾拍攝齣電影《老井》《紅高粱》的西部電影集團(簡稱西影),是新中國六大電影製片基地之一。2016年起,西影拆除廠區圍墻,圍繞“電影生活化、生活電影化”建立電影博物館、膠片工業館、藝術檔案館、商業綜合體等多個相關業態聚合的“電影圈子”,讓電影藝術融入市民生活,將國家級工業遺産項目變身極具經濟新活力的電影産業集聚區。新華社記者劉瀟攝

第九屆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將在陜西西安開幕。古絲綢之路以這座古城為起點延伸,中國西部電影曾從這片熱土走向世界。

在西安大雁塔東北方向,一座造型獨特的摩登大廈與矗立千年的佛塔遙遙相望。大廈之下,文藝氣息濃郁的電影主題産業園吸引市民和遊客參觀“打卡”,40余家入駐於此的影視企業享受著全産業鏈一站式服務。

這裡,是西部電影集團,前身是成立於1958年的西安電影製片廠。上世紀80年代,西影出品的《老井》《紅高粱》《野山》《雙旗鎮刀客》等電影亮相國際大銀幕,為中國電影捧回眾多國際獎項,成為幾代影迷心中不可替代的經典;西影人從實踐中孕育出的“西部電影”創作理念,也為中國電影開創了新的藝術風格;張藝謀、陳凱歌、蘆葦、張嘉益等影視工作者從這裡走出,至今仍是中國影視業發展的中堅力量……

西影,曾樹起中國西部電影的旗幟,也曾在上世紀90年代因電影産業格局變動,走向落寞。改革突圍之後,西影絕地重生,6年間實現資産增長6倍,躋身國有電影企業前列。

斗轉星移,中國電影産業迎來高速發展。幾經逆流,西影再出發,以“一體兩翼”的戰略格局,踏上了影視國企改革創新發展新征程。

中國西部電影走向世界

“我們想表現天之廣漠,想表現地之沉厚,想表現黃河之水一瀉千里,想表現民族精神自強不息,想表現人們從原始的蒙昧中煥發而出的吶喊和力量,想表現人的命運,想表現從貧瘠的黃土地中生發出的盪氣迴腸的歌聲……”這是電影《黃土地》攝影闡述中的一段文字。

上世紀80年代,黃土高原的蒼勁雄渾、人性的質樸不屈在大銀幕上颳起了一陣西北風,席捲國內外影壇,成就了中國電影的輝煌。

1984年3月,中國電影評論界泰斗鐘惦棐在西安電影製片廠的年度創作研討上,首次提出“西部電影”這一全新概念。

他説,“我建議把開發大西北精神世界的問題,當作美學思想的中心問題來對待。”“中國之大,就是美的領域,西北也有自己豐富的、獨具特色的、甚至是為人所不可企及的美。”“我們講鏡頭,講光影,講銀幕造型,所有這些,如果不能顯示我們民族發祥之地的雄渾、厚重、開朗、巍然,以及人民的純樸、堅毅、爽直而絕少虛飾,我們的美學追求就流於一般。”

一批電影新秀堅定地“用電影的犁頭耕種大西北這塊正待開發的處女地”,他們“希望從最貧窮、最落後的蒼涼莽原出發,去尋找我們民族力量的源頭和新的希望”。

時任西安電影製片廠廠長的吳天明大膽起用新人,為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黃建新、何平等青年導演提供創作舞臺。西安電影製片廠也成為中國西部電影的策源地,以及中國“第五代”導演的搖籃。

“那時,劇本創作、人物呈現、調度設計等都是團隊智慧的成果,所有人都一心撲在電影上。”參與過《老井》《紅高粱》《秦頌》等多部電影創作的人物造型設計師劉秦綱回憶,“為了設計《老井》的結尾,導演吳天明多次徵集團隊意見,還設置了500元的獎勵經費,鼓勵好點子。”最終,結尾處伴隨著悲壯音樂驀然出現的石碑,為電影畫上了震撼人心的句號。

讓劉秦綱印象深刻的還有創作團隊對生活細緻入微的觀察,“拍《老井》時,我們在農村生活了三個半月。本以為貧苦農村的人們穿得灰頭土臉,可到了農村才發現,越是窮的地方人們越願意穿得鮮艷,為的是脫離黃土的顏色,並且一些年輕人已經開始穿牛仔褲、羽絨服了。”

緊貼黃土地的創作,讓《老井》《黑炮事件》《野山》《盜馬賊》《紅高粱》《孩子王》《雙旗鎮刀客》等影響中國電影史的優秀作品不斷涌現。《老井》獲得了東京國際電影節金麒麟獎,《紅高粱》捧回了中國電影第一座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

“80年代西部電影的輝煌得益於一批有才華的電影人不斷涌入,更得益於他們關注現實,展現普通人的精神世界,這也形成了西影在電影創作方面的傳統。”西安電影製片廠常務副總經理孟瑤月説。

上世紀90年代至新千禧年,面對進口大片和電視節目的雙重衝擊,西影人的雙腳依然踩在堅實的大地上,推出《沒事偷著樂》《洗澡》《天地英雄》《美麗的大腳》等影視作品。

2016年以來,“打開圍墻後”的西影日夜兼程,一刻也沒有停歇影視主業發展的腳步。西影參與出品的電視劇《裝臺》“陜味”濃厚,講述普通小人物生活的酸甜苦辣;《少年派2》聚焦社會現實,引起了許多家庭的共鳴;電影《再見汪先森》表達了現代都市人愛與陪伴的治愈係情感;《大漠雄心》將“七一勳章”獲得者石光銀抗沙治沙的故事搬上銀幕,傳遞出奮戰大漠、為民造福的情懷……這些作品在聚焦現實生活、弘揚時代精神的同時,做到內容創作與時尚表達相融合,讓西部影視煥發新的生機活力。

自建廠以來,西影共攝製出品故事片、科教片、紀錄片、專題片300多部,榮獲了“金熊獎”等70余項國際大獎和“五個一工程”獎、“華表獎”“金雞獎”“百花獎”等270余項國內獎項。

“西影要堅持西部電影這條路。我們的先輩在30多年前已經創造出藝術高峰,我們要做的就是站在他們肩膀上,描繪出更壯美的藝術高峰。”西影集團董事長趙文濤説,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發揚“把虛假趕出去”的現實主義創作傳統,汲取“集體創作”“文學改編”“以文養商”等成功經驗,探索新時代西部電影的風尚氣質、美學風格、人文價值,“讓電影回到電影那裏”。

“十四五”期間,西影將全面實施新時代西部電影高品質發展戰略,通過成立西部電影研究中心、確立文學改編孵化機制、實施青年導演支援計劃、積極拓展影視産業項目、優化完善電影項目科學管理流程等系列舉措,創作攝製25部電影、10部電視劇、20部網路大電影和網劇,努力講好新時代陜西故事、西部故事、中國故事。

“總有辦法”

走進西影大廈,墻上鑲嵌的四個字“總有辦法”,引人注目。

簡單質樸的四個字,精準地概括了西影60餘年的跌宕起伏。面對困難,總有辦法,而這個辦法,便是改革。

建廠之初,西影周圍是一片荒地,大片農田圍繞著廠區。在這樣的環境下,以鐘紀明、林豐、姜應宗等為代表的第一代西影人一手抓生産、一手搞創作,開啟了漫漫拓荒之路。

從第一部新聞簡報《陜西簡報第一號》,到第一部彩色紀錄片《古都青春》,再到第一部黑白故事片《雪海銀山》……諸多“第一”背後是創業之艱,以及西影人“有問題克服問題”“沒有條件創造條件”的工作作風。他們用一頁頁劇本、一卷卷膠片、一顆顆敬業之心,記錄著西部的變遷。

上世紀80年代,電影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如何打造屬於西影的文化符號,讓電影的旗幟在西部升起,成為西影發展之路上的新課題。

1983年,從事導演多年的吳天明擔任西安電影製片廠第三任廠長。他深知,西影要發展,缺的不是電影産量,而是要改變陳舊的體制和渙散的人心。

大刀闊斧的改革自次年展開,“吳導開了一次具有震撼性的全廠大會,當場免除部分負責人職務,宣佈新的臨時負責人名單。這是要打破當時論資排輩、管理僵化的狀況。”一位西影老員工回憶。

在內容創作上,堅持“讓電影面向現實,面向老百姓”,聚焦西部鄉土生活和厚重的歷史文化;在人才培養上,通過調整資金和獎金髮放制度,激勵創作積極性,鼓勵年輕電影人深入生活搞創作;在宣傳上,突破性地設置1萬元專項經費用於影片宣傳,促進了電影宣傳與推廣的力度,同時還積極參與國際電影節,成為國內第一個在國際A類電影節獲得最高獎項的電影製片企業。

“改革打破制度藩籬,吳天明進一步‘引進來、走出去’,構建起高水準創作人才團隊,一方面形成開放、進取的創作環境,吸引了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等電影人才聚集,另一方面將員工送到高校培訓,在電影的理論、技術、藝術等方面突飛猛進。”劉秦綱説。

這一時期的改革,西影創造了多項紀錄,在全國電影製片廠中率先實現廠長負責制和“事轉企”改革,率先在內部設立獎勵制度。

隨著市場經濟的持續衝擊和影響,到20世紀90年代,中國電影發展格局被逐漸打破,民營資本開始以“挂標貼牌”的形式進入電影市場,港臺電影和好萊塢大片佔據了國內電影市場的大半江山。國産電影生存空間被急劇壓縮,與其他國有電影製片廠相似,西影發展陷入僵局:企業負擔沉重、體制機制僵化、人才嚴重流失……

即使在最黯淡的時期,西影的改革探索也從未止步。2000年,西安電影製片廠依託電影主業創立了西影股份有限公司,成為全國第一家實施股份制改革的國有電影製片廠。2009年西部電影集團有限公司掛牌運作,成為國家電影産業佈局的四大集團公司之一。

“十一五”期間,隨著電影産業體制改革全面推進,中國電影市場走上良性發展的軌道。2015年,全國電影票房達到440.69億元,其中國産電影佔總票房的六成。與電影産業高歌猛進相伴的是電影産業格局的變化。資本、人才、技術等産業要素聚集在北京、上海、浙江等東部地區,西部電影産業依舊面臨困局。

“那些年的西影荒草叢生,破敗不堪,出去談電影項目總被拒絕,人家甚至不屑于和我們交換名片。”趙文濤回憶初到西影廠任職的情景,1800多名職工處於吃不飽餓不死的窘境,整個單位依靠西影頻道每年不足三千萬的廣告費和上級部門的補助艱難維持。

作為老國企,體制機制改革中的硬骨頭當屬人事機構改革。為打破“鐵飯碗”觀念,西影全面推行市場化人事管理改革,確立了“誰用人,誰管理,誰考核,與誰簽訂勞動合同”的管理原則。通過優秀人才引進、內部競聘上崗、工資績效考核等有效措施,讓人才結構得到充分優化,西影的活力也隨之得以激發。

幾年來,通過競聘上崗,集團本部由原來冗余龐雜的215人壓縮為57人;從領導班子到普通員工,年齡結構年輕化,業務能力由單一型向複合型靠攏;集團員工每人平均産值由2015年的10.44萬元,增長到2020年的34.34萬元,增幅高達229%。

改革推動發展,目前西影的資産總額由2016年的5億元增長到35億元,年營業收入由5100萬元到如今突破2億元。

“一體兩翼”再出發

如今,人們路過西影,看到的是一個沒有圍墻的電影主題街區。磚紅色的蘇式辦公樓、攝影棚、洗印車間、置景車間留存著歷史的記憶,電影博物館裏放映機、老膠片、老爺車、電影特效展示著電影産業的前世今生,國內最完整的一條膠片洗印修復及數字化生産線仍在修復老電影和視頻檔案,市民遊客在文藝氣息濃郁的咖啡館和電影主題餐廳裏休閒娛樂……

2019年8月,西影按照“無傷痕開發”理念,投資10.3億元,在老廠區基礎上打造的“電影圈子·西影電影産業集聚區”全面對外開放,承載著西影再次啟航。

“上世紀80年代,西影在大銀幕為人所熟知。到了90年代後期,路過西影門口,看著緊鎖的大門和高高的圍墻,誰也不知道裏面在做什麼。現在,西影拆掉圍墻,以更加親切和多元的方式走進人們的生活,共用共創西影的價值。”西安交通大學管理學院創新創業與戰略係副教授王強説,在他看來,西影拆掉的不只是物理上的圍墻,更是發展觀念上的圍墻——改變單一發展模式,探索國有電影企業構建影視産業鏈條的多元路徑。

為抵禦影視市場風險,發展主業,新時期的西影逐步構建起以影視為核心,文旅、傳媒協同發展的“一體兩翼”戰略格局。

影視是西影的根。但2000年以後的15年間,西影電影創作生産幾乎停滯,業務主要以“挂標”“跟投”為主。2016年,決定回歸主業的西影,率先啟動西安電影製片廠的體制機制改革,通過引入資源、增資擴股等舉措,實現了企業的戰略化重組和專業化整合,並不斷完善影視創作生産體系,聚集了40余家影視産業鏈上下游企業。

6年來,西影影視劇投資累計超過3億元,是過去15年投資額的2倍,影視主業收入也由5年前的不足40萬元增長到現在的1億多元,穩步回歸國有電影企業第一陣營。

在投資出品影視作品之外,西影還探索出影視版權運營的新路子。

電影《大話西遊》是西影版權維護和運營的首部曲。由於多年疏于管理,市場上《大話西遊》的遊戲、周邊、影視産品甚多,卻都與版權所有方西影毫無關係。2016年起,西影通過法律與商業手段發起維權。2017年4月13日,西影修復並加長重制院線電影《大話西遊之大聖娶親》上映,累計票房收入1.8億元,成為華語復映影片最高票房。隨後,圍繞《大話西遊》IP,推齣電影《大話西遊之緣起》《大話西遊之成長的煩惱》、網劇《大話西遊之愛你一萬年》,以及多款聯名産品和主題數字藏品。

“西影有300余部影視版權,我們通過版權資源保護、經典IP全産業鏈佈局、數字技術與版權産業融合發展等一系列舉措,統籌推進影視版權的創造、保護、運用、管理與服務,挖掘利用影視版權‘富礦’,實現了版權收益破億。”西影集團總經理黃獻松説。

圍繞著“電影生活化、生活電影化”,電影圈子內的西影大廈、西影電影博物館、膠片電影工業館、西影藝術檔案館、西影TIME商業綜合體等,每一個業態都和電影息息相關,“影視+文旅”的跨界融合使老牌電影國企在市民生活中重新釋放電影的力量。

每逢節假日,露天電影、音樂節,或是創意市集、藝術展覽,吸引著眾多年輕人到電影圈子“打卡”。“我沒能見證西影上世紀的輝煌,但是現在的西影用年輕化的姿態,讓電影走齣電影院,作為文化元素融入我們的生活。通過這種方式,我們與電影、與西影的距離更近了。”“95後”西安市民劉明説。

在影視傳媒方面,西影一改以前僅靠西部電影頻道廣告收入勉強度日的狀況,緊抓媒體融合發展趨勢,整合西影視頻網路視聽平臺、西部電影頻道兩大平台資源,在創意策劃、內容製作、宣傳推廣、技術更新等方面進行了深度融合。西影傳媒融媒體業務實現“一次內容製作,多次聯動分發”,逐步形成了以融媒體業務為核心,網路影視、影視科技、商業化等協調發展的全新格局,板塊收入超過1億元。

重塑輝煌,超越輝煌。趙文濤説,在中國電影高速發展的時代,現實主義創作風格重新回歸大銀幕,西影會堅持以電影主業創作為核心的思想不動搖,探索和堅持屬於西影的電影藝術主張,堅持“文化價值表達與藝術成功是最高的評價標準”,同時打造完整的影視産業鏈條,繼續深化改革,讓體制機制進一步釋放活力,擦亮西影這塊金字招牌、文化品牌。記者孫波、賀佔軍、蔡馨逸、劉瀟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責任編輯:姬雯

(原標題:“老西影”新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