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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情如同過山車數字藏品圈會有下一個接盤俠嗎?

2021年4月,中國第一家NFT(編者注:全稱為Non-Fungible Token,指非同質化通證)平臺版權上線,成功發行上千幅藝術作品NFT盲盒,拉開中國數字藏品發展的大幕,今年四五月間達到巔峰。

然而,數字藏品的落潮比漲潮的速度更快,長則一兩個月,短則幾天,無數的數藏愛好者開始承認自己是“被割的韭菜”。另一邊發行平臺方也表示:“我們希望有人來管一管我們,免得這個圈子徹底崩了。”

入局

不少數藏用戶

自稱成了“韭菜”

“所謂的數字藏品,其實就是個JPG圖片。”這是數藏愛好者張裕入局數字藏品後的直觀看法。十一假期期間,他每天都在給各個“能扯上關聯”的管理部門打電話投訴。張裕曾花4000多元購買了數字藏品,其中3000多元花在了“老鼠”身上,另有幾百元用在了“小青”身上。“老鼠”是一張名為“拜年鼠”的圖片,圖片中是一隻側身的老鼠穿著古裝做出作揖手勢;而“小青”則是一張青色古裝女子的皮影畫。

而藏品來自發行方幻升藝術平臺。該平臺曾宣稱:該平臺于9月12日正式入駐365EX(交易買賣平臺)場面火爆,一度引爆全場。張裕説,他當時看中的是幻昇平臺的“背書”中有中國文化傳媒集團,便認為官方設計出品的IP,一定有很好的收藏價值,也有極佳的交易價值。

張裕買了十幾隻“老鼠”,單價不一,大多單價幾百元。但沒想到,9月20日,也就是他買完最後一張“老鼠”和“小青”的第2天,中國文化傳媒新文創平臺公眾號就發佈公告,明確表示其與幻升藝術平臺無任何關係,並對該平臺冒用其名義的問題收集和固定證據,保留進一步採取法律措施的權利。

看到公告後,張裕確認自己被騙了。而後,幻升也發佈公告,表示願意給用戶退款發售價的80%。可問題在於大家都並不是以發售價購買的。“老鼠”沒有發售價,而“小青”的發售價只有99元,即便是“小青”也只能退80元。

張裕説,“幻升方面表示‘老鼠’是‘空投’(即免費贈送)的,但用戶買到的時候,都已經是幾百上千的價格。他們(指平臺)説‘空投’,但‘空投’給誰了,沒人知道。”

曾有用戶在“老鼠”發行時就進入到交易市場,發現“老鼠”的價格也一直在漲,但就是點不進去。有的用戶説,“老鼠”漲了以後想出手,但卻無法上架。還有用戶上傳手機錄屏視頻試圖證明:幻升此前承諾限量發行的“老鼠”和“小青”,最後的實際發行量都超承諾數量。

事到如今,儘管平臺有了“善後”方案,但張裕沒有聽説誰真正拿到了退款。他承認,自己被“割韭菜”了。

遭遇

越投錢價格跌得越狠

其實,張裕只是幻升投資用戶裏的“小韭菜”。王永昌在“老鼠”和“小青”上投入了18799元。進過幻升大戶群的他,曾被幻升的工作人員或明示或暗示地告知過如何拉盤能讓兩張圖升值。

王永昌是在數藏的交流群裏看到了“老鼠”發售的廣告,9月12日下場投資的,“當時單價已經達到了八九百元一張。”他先買了3張,後來又追加了3張。之所以如此,是因為9月14日的時候,平臺發佈公告説,手裏有三張“老鼠”的用戶,可以得到優先購買“小青”的權益,該權益的終止時間是16日。但16日突然出現了一個王永昌沒想到的事情,“老鼠”的價格出現了暴跌。“這很不正常。”

王永昌説,“玩收藏的都知道,一般砸價都是在‘快照’(即平臺在用戶後臺截屏確定是否有權益享受優惠)之後,價格才會跌下來。現在‘快照’之前暴跌,而且是‘腳脖子斬’,從1200元跌到了三四百元。”

當時,包括王永昌在內的大戶和平臺客服溝通,官方解釋説是免費得到“老鼠”的人惡意砸盤,做空了平臺。那時,大戶們還同意了與官方合作,一起把價格拉上去,平臺也承諾會找機構帶資金來拉盤。但結果是,越投錢,價格跌得越狠,“老鼠”就一直跌,“小青”漲了三分鐘後也開始跌,當晚“小青”也“腳脖子斬”了,後來也逼近了首發價。

“其實一共就三四天的時間,我的小兩萬塊錢就扔進去了。”王永昌説,“自己有些後悔。”他現在堅持認為,平臺在欺詐。

套牢

想見好就收

卻發現無法提現

上述幻升用戶的遭遇,也許只是數字藏品圈的冰山一角。虛假宣傳、卷錢跑路、無法提現或被套牢等情況在今年暑期時有發生。

據多位數字藏品資深用戶反映,從今年四五月份到9月底前,是國內數字藏品爆髮式增長的時期,“幾乎一天出一個臺子。”

今年5月底,王路在朋友的推薦下,在一家平臺上買了數字藏品,買來之後價格便有所上漲,這讓他很高興。後來,他在官方群裏看到有資深用戶説,要找人一起把藏品的價格拉上來,起初王路也不信,但對方每次説完後,藏品的價格總能上漲,群裏很多人覺得靠譜,就都跟著買了起來。

那時,有用戶想把升值的錢提現,卻發現只能小額提取,大額的根本提不出來。平臺官方答覆是支付方的問題,可當有人找到支付方,支付方稱從未收到錢,用戶們又找回平臺,平臺卻開始找其他藉口。

王路在平臺投了1000多元後,想見好就收,也發現無法提現的問題:他把手裏的數字藏品賣掉,收穫了9100多元,但這些全部無法提取,只有一個數字放在平臺的錢包裏。

王路説,後來有用戶發現,起初的資深用戶就是平臺的託兒,“他表面上讓用戶花錢買藏品(以抬高藏品價值),其實背後就是改改平臺上的數據。”

大學生林川從今年5月10日開始玩數字藏品,到現在投資了幾十個平臺,總虧損達到了10萬元以上。

他總結教訓,造成虧損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因為在IBOX這樣的業內頭部平臺上投資後,藏品價值一路狂跌導致被套牢,也有像幻升這種出問題的,還有投資了幾百元的小平臺跑路的,至於那些虧本賣出去的,他已經覺得很知足了。

之所以投了這麼多平臺,林川自嘲是貪便宜。他説,一開始平臺發公告“空投”一些藏品,他就跟著去拿首發白名單,免費得到後,看態勢不錯,就開始往里加錢,沒想到投資後第2天就開始跌,每天跌一點,最後就慢慢跌慘了。

林川説,他現在只能把能賣出去的儘量賣出去,讓自己慢慢回血,至於買的人是什麼心態,他也拿捏不到,反正他是當“韭菜”當夠了。

抽身

感覺這個圈子“太野蠻”

數字藏品能賺到錢嗎?馬博謙就是賺到錢的人之一,他婉拒向記者透露自己的盈利金額,只説:“投了三四萬,賺了一點點。”

4月底5月初時,數藏行業頭部平臺IBOX曾經搞活動,老用戶

如果邀請新用戶註冊,雙方都能得到一個“空投”,那次馬博謙零成本加入,拿到圖後轉手就賣了幾百元。

“5月份,基本上買什麼都漲,隨便買隨便漲。”馬博謙説,當時數字藏品的行業就是“一天一個新臺子,拉來新人就空投,拿到圖轉手就賺錢。”但到了六七月份,馬博謙察覺到了不對勁,他開始大量甩賣自己手中的藏品,在8月份之前,他把手裏除“得物”平臺之外的藏品幾乎都賣了。

馬博謙説,他之所以早早從數字藏品圈抽身,主要原因是感覺這個圈子“太野蠻”。

“沒有好的生態,怎麼可能會一直賺錢?”馬博謙總結了國內數字藏品業態的三大問題。首先,與國外的NFT在乙太坊上做交易不同,國內相當多一部分平臺和藏品並沒有上鏈,還有一些平臺只是隨便打了一串字符謊稱上鏈,而且就算是真的上鏈也有很多是自己公司的私鏈,區塊鏈技術並不難,但沒有統一的管理和渠道,就失去了實際意義。

其次,從當時5月份數字藏品行業野蠻式的生長就能夠看出, “野臺子”遍地都是,幾個學電腦的大學生就能成立一個平臺去搞數字藏品。

再次,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説,他也從來沒有把數字藏品當成什麼“藏品”,馬博謙覺得那些藏品其實就是一個JPG的文件,圖片本身的藝術價值和使用價值趨近於零,而動輒成百上千元的價格,其實完全是平臺和用戶炒起來的。

因此,馬博謙早早入場,迅速出圈,見好就收,“很不幸,我的下家成了我的接盤俠”。

手法

大用戶想辦法炒

小用戶逼著平臺炒

從事數字藏品發行的梁露説,數字藏品玩家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而賺錢的方式就是炒作,他們中大用戶會自己想辦法炒,小用戶會逼著平臺炒。

梁露説,NFT在海外是允許在一二級市場流通的,但在中國目前只允許收藏,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轉贈”,這是一種跟實物贈予差不多的方式。

但現在的數字藏品市場由於平臺層出不窮,二級市場一度火爆,很多小平臺嫁接到小的支付平臺上,搭建二級市場,將發行的所謂圖片拿來交易買賣。而買賣的價值,其實是平臺自己把控,但用戶樂於和平臺一起炒作手中的藏品,以便一起換取利潤,而利潤則來自於那些剛剛入圈的“接盤俠”,也就是“韭菜”。

梁露介紹,炒作數字藏品的手段很多,大體可以歸為兩種,一種是金融手法,比如合成、回購、銷毀、賦能等等。

其中,合成就是平臺規定幾張小圖可以合成一張大圖,這樣市面上的小圖就越來越少,大圖的價值就越來越高;回購就是平臺會把二級市場上的某一藏品給收回來,讓市面上流通的藏品越來越少,達到物以稀為貴的效果;銷毀就是把某藏品銷毀,也能達到跟回購一樣的目的;賦能則是給藏品施加額外的權益,比如擁有某一藏品就可以定期換購實物優惠,或者具備了購買其他藏品的優先權等等。

另一種炒作的手法,比這類金融手法更加“野蠻”,就是平臺直接拉盤。有的平臺拉盤是找資金,有的乾脆就是更改數據。比如某平臺可以説對外發售5000份某數字藏品,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或者實際發出了更多,然後更改數量和價格,讓藏品的價值飆升,吸引人來接盤,或者用“做老鼠倉”的模式炒作。

至於平臺方和發行方會用哪種方式炒作哪個藏品,完全由其根據自身利益選擇。用戶其實就是“小白”,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買的藏品到底有沒有升值空間。

但別以為用戶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他們也會想辦法去拉盤。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投資同一藏品的一些大戶們聯合起來,爭取能夠對這一藏品有絕對的控盤優勢,這樣這個藏品的交易價格就會提升,下面就會有“韭菜”可割。還有的大戶會聯合起來成立公司機構,與平臺方和發行方直接對接,跟他們一起炒作,形成一個産業鏈,三方一起“割韭菜”。

那些小用戶就坐等“被割韭菜”嗎?梁露説,倒也未必。小用戶們往往為了守住自己的錢袋進行投訴舉報。梁露説,數字藏品的發行方和平臺方最常被揪住的就是偷稅漏稅,因為在轉贈交易時,平臺會抽取擔保費用分成,但往往不給開發票,這也成為了用戶們舉報的重點。此外,平臺方有沒有發行數字藏品的資質等,也是用戶集中反映的問題。

關注

防範非法金融活動風險 有關要求陸續發佈

北京青年報記者採訪時發現,無論是深陷數字藏品泥沼中的用戶,還是賺到錢的“上岸者”,抑或是梁露這樣的圈內工作人員,他們都在流傳這樣一個資訊:今年年底前,國家有關部門可能會出臺關於數字藏品的標準和法規,全面整頓數字藏品市場。

事實上,自今年3月份以來,國家有關部門就不止一次強調數字藏品的規範化問題。

3月31日,國內多家數字藏品平臺公眾號被騰訊關停,騰訊微信團隊發佈微網志稱,根據國家相關法規,為防範虛擬貨幣交易炒作風險,對炒作、二次售賣數字藏品的公眾號及小程式進行規範化整治。在此輪整治中,禁止“炒作”和“二次售賣”成為關鍵詞。

隨後,4月13日,中國網際網路金融協會、中國銀行業協會、中國證券業協會聯合發佈《關於防範NFT相關金融風險的倡議》指出,NFT在豐富數字經濟模式等方面顯現出一定的價值,但也存在炒作、洗錢、非法金融活動等風險隱患。《倡議》呼籲會員單位共同遏制NFT金融化、證券化傾向,從嚴防範非法金融活動風險。

翌日,中國行動通訊聯合會元宇宙産業委聯合中國通信工業協會區塊鏈專業委員會聯合發佈了《關於規範數字藏品産業健康發展的自律要求》。到了9月,上述三協會又聯合發佈《關於再次規範數字藏品健康發展的自律要求》,再次呼籲行業自律並對本機構委員單位提出規範要求:堅持守正創新,發揮正向價值;強化産業協作,賦能文化軟實力;抵制無序炒作,推動規範發展;堅守合規底線,遠離非法模式。

數字藏品圈內人士普遍認為,有關協會和部門從今年春天開始連續發文,到今年秋季開始強調自律、合法,這與數藏圈從起飛到出現大量問題,跑路、欺詐事件的時間同步並非巧合。梁露表示,作為發行方的她也希望能夠儘快有具體的法規出臺,規範數字藏品這個行業,“如果行業規範,我們還能做下去;如果繼續這麼亂著,大家誰也別想玩。”

(文中當事每人平均為化名)

文/本報記者 張子淵

統籌/林艷 張彬

 

來源:北京青年報  責任編輯:姬雯

(原標題:行情如同過山車數字藏品圈會有下一個接盤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