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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胡楊一樣紮根邊疆一輩子

四月的天山,雪嶺雲杉蒼翠挺拔,中國與哈薩克的界河納林果勒河靜靜流淌。四師七十四團鐘槐哨所往北30米處的山坡上,撒著四師可克達拉市黨委組織部原調研員陳茂昌的骨灰。2022年1月3日,他融入了巍巍天山,永遠為祖國“戍守”邊防。

陳茂昌生在黃浦江畔,為何選擇把骨灰撒在祖國西北的邊境哨所旁?近日,記者來到四師可克達拉市,追尋他生前工作和生活的足跡。在陳茂昌家中,他的妻子給我們剪開封存好的4個紙箱,裏面裝著大大小小320本日記。細心閱讀這些泛黃紙張上的文字,一個熱愛邊疆、紮根邊疆、奉獻邊疆的陳茂昌向我們走來。

為什麼他對邊疆愛得這麼深沉?

“兵團生活教會了我很多,老軍墾的樸實無華、真誠善良使我受益終生。我早已把這裡當成了故鄉。”

——摘自陳茂昌2015年9月13日的日記

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1964年9月,19歲的陳茂昌滿懷憧憬,從上海來到了位於伊犁河谷東部的四師七十一團。

“哪個連隊最偏、最遠、最艱苦,我就去哪!”培訓結束分配單位時,陳茂昌“吃苦”心切。

陳茂昌如願被分到距七十一團團部40多公里的七連。由於冬季風大、雪大,幹部職工戲謔地稱這裡是“呼嘯山莊”。

他是連隊的農業統計員,天不亮就下地忙碌,空余時間給連隊的牛羊割草,白天黑夜拼命幹,捲起褲腿、打著赤腳幹,屋裏的煤油燈常常亮到深夜兩三點。

那時,由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展現兵團屯墾戍邊偉業的紀錄片《軍墾戰歌》風靡全國。陳茂昌同天山南北的數十萬軍墾戰士一樣,幹得熱火朝天。

這個長在大城市的年輕人,品嘗著邊疆生活的苦與甜。老軍墾手把手教他幹農活,鄰居大哥無微不至關心他,哈薩克族牧工和他親如兄弟,支邊青年之間相互鼓勵。他們的溫暖,讓陳茂昌漸漸地愛上了這片土地。

“我想把家安在這裡。”入疆6年後,他成了家。

幹一手老繭,煉一顆紅心。1974年,陳茂昌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他更加拼命地工作,連續四年榮立三等功,被樹為七十一團的幹部標兵。

黨組織接納了這個不懈努力的年輕人。1980年,陳茂昌入了黨,成為一名成熟的軍墾戰士。他在日記裏寫道:“我要紮根邊疆一輩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不少與他同時期來支邊的人回到了上海。他的父母也一次又一次催他回去。

1986年,大哥陳茂春帶著辦好的工作調動手續,專程從上海來到七十一團。

一個普通人,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留疆盡忠,還是回鄉盡孝?他的內心糾結掙扎。一邊是已經邁入古稀之年的父母,如果不回去,以後還有機會在他們膝前盡孝嗎?一邊是他立志要待一輩子的邊疆熱土,入黨申請時的誓言難道只是空喊口號嗎?

經過幾天的思想鬥爭,最終,他選擇留下來。

面對父母在電話中的責備,陳茂昌哽咽著説:“都回上海,邊疆誰來建設?請你們原諒我,讓大哥先替我盡一份孝心吧!”

時光荏苒,當年滿頭青絲的陳茂昌已兩鬢斑白。沒能在父母身邊盡孝,他始終心懷愧疚。

“為父母養老送終後,我還會回來。”2005年退休回上海前,他暗暗下了決心。

陳茂昌時常給年過九旬的父親講述自己在新疆工作和生活的點點滴滴。父親告訴他:“永遠不要忘了養育你的邊疆大地。”

為什麼他不留戀上海的繁華卻在邊疆紮下了根?

“兵團養育了我,我離不開兵團。為建設邊疆儘自己的一份力,是我認準的事。”

——摘自陳茂昌1986年5月13日的日記

2015年,父母相繼過世。當陳茂昌提出要回新疆時,家人和朋友都極力勸他留下來。

生在浦江邊,常飲伊犁水。屯墾戍邊幾十年,永遠不忘父老情。陳茂昌謝絕了親人的挽留,毅然回到了新疆。

“回來後,生活雖遠不及在上海那麼舒適便利,但我已經很知足了。組織把我從一個支邊青年培養成黨的幹部,我不能忘記黨的恩情,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陳茂昌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一頭老黃牛,上了年紀,沒有選擇歇息,卻仍然奮力地拉著犁。陳茂昌在上海時,一有空就參加志願服務活動,學會了理髮的技能。回到新疆後,他拖著裝有理髮和擦鞋工具的拉桿包,走街串巷學雷鋒。

在伊寧市,陳茂昌經常到繁華的喀讚其民俗旅遊區義務理髮,開展民族團結宣講,電動理髮推子的嗡嗡聲,和各族群眾的歡笑聲和諧共振。

四師有4個團場散佈在昭蘇草原,雖然距伊寧市較遠,但陳茂昌每年都要轉個遍。在醫院給病人理髮,天黑了就借住在醫院。在學校給學生們講課,晚上就住在空置的學生宿舍。

有人不屑:“不就是作秀嘛!”他卻滿心歡喜地説:“幫助別人,快樂自己。”

也有人質疑:“在伊寧這個地方,處級幹部怎麼説也是個‘官’,咋能低下身子給別人擦皮鞋呢?”他説:“服務他人是光榮的。”

陳茂昌認為,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退休後能做的事也就是這些。

種子落在哪,就努力在哪生根發芽。陳茂昌一直以來都把紮根邊疆的情懷化作實際行動。

退休前,無論在連隊,還是在團場機關,上班最早,下班最晚,不怕吃苦,幹事認真,是他留給周圍人最深刻的印象。

自1991年起,陳茂昌擔任七十一團黨委常委、副政委,責任更重了,幹勁也更足了。“幹啥,就一定要幹好,幹出點樣子來!”陳茂昌給自己鼓勁。

到連隊走訪時,他總是騎著一輛吱呀作響的破舊自行車,背著軍用水壺和帆布包,口袋裏裝著筆和本子,走到哪、記到哪。累了在路邊歇一歇,餓了吃隨身帶的榨菜、馕餅。

碰到家庭生活困難的學生,他就拿出自己的工資給他們當生活費;分管老幹部工作,有老幹部生病住院無人照顧,他就跑前跑後端水送藥;指揮抗洪救災,他不顧危險站在冰冷的泥漿裏……

七十一團三連原黨支部書記費長江感慨地説:“有一年夏天,他掛鉤指導我們連隊,天濛濛亮,就騎著自行車來宿舍喊我一起下地,天天如此!”

1998年,四師黨委授予陳茂昌“艱苦奮鬥、勤政為民先進個人”榮譽稱號,全師獲此榮譽的幹部就他一人。

那時候的他,身患心臟病等多種疾病。同事和家人都勸他好好休息一陣,陳茂昌卻若無其事:“生命有限,活著幹,死了算!”

與陳茂昌共事過的人都説,他身上有太多值得學習的東西,不少人把他的那股認真勁稱為“陳茂昌作風”。

他就像胡楊一樣,紮下了根,執著生長。

為什麼他在生命的盡頭仍想著為邊疆奉獻所有?

“總書記親切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激動地説,習總書記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熱淚。”

——摘自陳茂昌2019年12月17日的日記

2019年12月16日,北京人民大會堂,陳茂昌作為全國離退休幹部先進個人代表,受到習近平總書記親切接見。

74歲的陳茂昌心潮澎湃、徹夜未眠。

“我只是做了一些小事,就獲得這麼高的榮譽,今後只有更加努力工作,才能報答黨的恩情。”見到習近平總書記,給了陳茂昌無窮的力量。

夕陽似火,生命如歌。從北京回來後,陳茂昌迫切地給自己定了“任務”:到建黨100週年時,為10位出行困難的老人到府理髮,宣講紅色故事100場,義務理髮1000人次,交特殊黨費1萬元。他稱之為“十百千萬”志願服務計劃。

“他像瘋了一樣!”陳茂昌的妻子回憶。

懷揣著“十百千萬”志願服務計劃,陳茂昌拖著拉桿包,活躍在四師各團場、伊寧市的大街小巷、建築工地、醫院、敬老院……

陳茂昌日記的字裏行間涌動著暖意:“我在軍墾路十字路口理髮,一個小姑娘懇切地問我,能去醫院給她住院的爺爺理髮嗎?我跟著她來到醫院,給癱瘓在床的老人理了發。”“春節期間,考慮到大家要走親戚拜年,皮鞋要亮一些,我就從大年初二開始,在社區門口給路人擦皮鞋。”……

正當他滿懷信心推進“十百千萬”志願服務計劃的時候,病魔卻悄然來臨,2020年3月,陳茂昌被查出患有直腸癌。他到上海接受治療,醫生告訴他,生命只剩一年的時間。家人再三勸他:“留下來安心養病,不要再回新疆了。”

可是,他心裏始終惦記著見到習近平總書記後定下的“十百千萬”志願服務計劃。小車不倒只管推。病情穩定後,陳茂昌再一次回到新疆這片他深愛的熱土。

好友王谷青去看望他,他正在給別人理髮。看著陳茂昌瘦弱的身子,王谷青潸然淚下。“疼得厲害,給大家理髮,還能緩解緩解。”陳茂昌説。

他那時的日記,字跡變得十分潦草,有些已經難以辨識。日記裏的文字,像衝鋒的戰士一樣,對著病魔高聲吶喊:“只要還活著,我就要去幹,直到幹不動為止!”

2021年3月,沉甸甸的“十百千萬”志願服務計劃提前完成。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病魔無情地折磨著他。11月中旬,他住進了醫院。

“我覺得自己還有一點力氣,想給醫護人員講講兵團精神。”僅靠注射營養針劑維持生命的陳茂昌仍想著燃盡最後一絲光和熱。

12月14日下午,陳茂昌吃完止痛藥,坐著輪椅出現在了醫院會議室的講臺上。51分鐘的時間裏,他的聲音近乎嘶啞,台下所有人熱淚盈眶。

他不是鋼筋鐵骨,他只是一個強忍著病痛的76歲老人。51分鐘,短暫而又漫長。

老黃牛再也沒有拉犁的力氣了。

2021年12月27日,陳茂昌走完了生命的最後歷程。按照他的遺願,眼角膜捐獻給了紅十字會,骨灰撒在了鐘槐哨所旁,“繼續”他的戍邊事業。

“我能力有限,盡力做點有利於人民的事,那麼無論在什麼時候倒下了,也心甘情願。”他的日記裏有這麼一句話。

“陳茂昌像胡楊一樣紮根邊疆一輩子,他是平凡的,也是偉大的,他傾盡全力為邊疆奉獻了全部。”兵團黨委組織部副部長、老幹部局局長謝躍紅説,“對賢者最好的致敬,就是創造新的工作業績。陳茂昌的故事,如涓涓細流滋養著人們的心田,鼓舞我們在邊疆紮根奉獻。”記者 邵文傑 馬軍權 趙建明 常駐記者 李惠

來源:兵團日報  責任編輯:鄒鈺坤

(原標題:像胡楊一樣紮根邊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