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在水盆裏的愛

2016-03-18 09:16:43 來源:中國網山東 作者:李麗華 責任編輯:高靜 字號:T|T
摘要】那一天,父親七十歲大壽。全家人從酒店裏吃完壽宴回到家。笑了一天的父親已有些倦意,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父親累了,卻不願意趕緊去睡覺。或許,他還沉浸在兒女們送給他的那些祝壽詞裏。

  那一天,父親七十歲大壽。全家人從酒店裏吃完壽宴回到家。笑了一天的父親已有些倦意,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父親累了,卻不願意趕緊去睡覺。或許,他還沉浸在兒女們送給他的那些祝壽詞裏。

  搬個小馬扎坐在父親的對面,我細細端詳起父親,這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皺褶已經爬滿了整張的臉,幾處淺褐、深褐的老年斑不規則地坐落在臉的四週,銀白的頭髮在柔和的燈光裏抖擻地豎立著。父親老了,就算精神還很矍鑠。

  輕輕地起身,端一盆溫熱的洗腳水放在父親跟前。“爸,我給你洗洗腳吧!”父親睜開眼,下意識地挪開腳,躲閃我已經伸出去的手。“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還是我來吧,女兒能給父親洗腳,是女兒的福氣呢。”愛在心,口難開。女兒是想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您的愛。

  腳心,腳背,腳踝,我極力用最輕柔的動作不停地在父親的腳上一遍遍揉搓,按摩。父親腳上的皮膚已經很粗糙,少有彈性,腳底板厚厚的角質層,腳後跟粗糲的老繭,腳面上青筋畢露,這雙走了七十年的腳,不知走過多少苦難,走過多少世態炎涼,走過多少風霜雪雨……

  洗著洗著,有熱熱的液體不自覺地涌出眼眶,滴落在水盆裏。是淚,也是愛,對父親無以言表的愛。

  眼淚滴落的瞬間,時光開始倒流……

  幼時,我是生性頑劣的野丫頭,就像一件他們製造出來的不合格産品,父親一心想著把我修理完美。所以,他嚴厲,他苛刻,他煞費苦心。他專橫獨斷地敲打著我身上的劣跡和瑕疵。不許跟著野小子們瘋跑,不許可著嗓門大聲咋呼,不許亂蓬蓬著頭髮,灰頭土臉一副邋遢模樣,不許和大人們説話時沒有禮貌,不許吃飯時弄出很大響聲……鄉村里長大的孩子,有幾個不是滿山跑的野猴子?唯獨父親,一心想把我打造成童話裏的白雪公主。父親在我的眼裏是酷吏,我對他幾乎沒有一點好感,儘管他還會不時拿出一包甜蜜蜜的糖棍棍引誘我。

  到了上學的年紀,父親開始誘導我對學習的興趣。從彩色連環畫到《兒童文學》,到《少年文藝》,到父親兩箱子的藏書,父親送給我一片文學的天空,不管我能不能成為翱遊天空的鳥兒。父親依舊是嚴厲的,他總是用挑剔的眼光,審視我不時出現的壞毛病。他會指責我掃地只掃地中央而不顧及邊邊角角,勒令重來;他會檢查我的手指甲蓋裏面有沒有藏著黑月牙兒;他會出其不意地給我聽寫,不會寫的字罰抄十遍,二十遍;他看了情竇初開的同學寫給我的情書,無端粗暴地給了我平生第一巴掌。我對他積了許久的怨氣在那一刻爆發,歇斯底里地喊出了:“我恨你!我不要做你的女兒!”我用一個月冷漠相對的姿態,讓他咀嚼這句話的分量。一個月後,他妥協了,給我買了那個時候女孩子都渴望擁有的紅色麵包服,尋求和解。

  高中畢業那年,因為考學失敗,我報名招工去到一個陌生的遠方,父母的淚眼打消不了我的決絕。報到的那天,父親送我到單位。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在剛分配的宿舍裏,他打掃房間,整理床舖,把帶去的東西一一規整到位,打好熱水,新打買的牙刷燙了又燙。和父親一塊吃午飯時,他不住地把盤子裏的肉夾進我的碗裏,卻不肯多説一句話。

  父親寡言,但不吝嗇愛。遠方的天空承載了我太多的思念。離開家,才知道孤獨的滋味,才知道被母親嬌慣著,被父親訓斥著也是一種幸福。書信總是在思念的巔峰悄然而至,寡言的父親用筆填補著遠方的叮嚀。或許是第一封回信讓父親洞悉了我對母親的牽掛,從第二封信起,在信的最後一頁,總有母親歪歪扭扭的幾行字。我知道母親只讀過兩年書,幾十年未拿過筆,那些字不應該是母親獨自的傑作。當父親得意地告訴我是他手把手教母親寫字時,我的眼淚浸透了紙背。

  野丫頭出嫁了。太多的叮嚀留給了母親,寡言的父親默默地為我打點著一切,鄭重的把我交給丈夫。自此後,娘家成了我永遠的避風港灣,父母是我遮雨的傘。女兒嫁的是窮丈夫,日子過得卻無憂無慮。每一次回家,回來時的包裏總能發現母親偷偷塞進去的錢包;父母來家小住,每一次走後,同樣的錢包又出現在枕頭底下。我知道那都是母親所為,父親是個精細人,雖然疼我們,從不亂給一分錢。父親知道了,不知會怎樣的埋怨母親。當我把種種擔心説給母親聽時,母親不無得意得告訴我:你爸糊塗著呢,家裏有多少錢他都算不過來。就在前兩年,家裏雷同的錢包累積到十幾個時,父母來我們新搬的小家小住,酒後的父親口吐真言,我才知道母親的“伎倆”從未逃過父親的眼睛,父親只不過是佯裝糊塗罷了,最窮的小女兒何嘗不也是父親的牽掛。父親得意地説出真情,我的淚眼再也忍不住婆娑。

  那一年春節回家過年。剛進家門的我就被病毒纏上了,感冒,發燒,嗓子發炎,喘氣、咽唾液都疼。一家人都在忙年,我幫不上忙,不好意思再添亂,自己隨便開了點藥躲在一個房間裏難受。半夜,嗓子疼醒了,去客廳倒水喝,父親居然一下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我很奇怪,父親一向講究睡眠品質,怎麼就睡在沙發上了,而且還被我吵醒了。父親端過一杯溫水看著我喝了,只説了一句:明天去輸液去!第二天天剛亮,父親就把我叫起來,騎著三輪車裹上厚實的棉被帶著我去醫院輸液,挂了個急診。臨走前母親説,怕你燒厲害了,你爸一夜都沒怎麼敢睡覺。一路上,頭髮斑白的父親在寒風裏快速騎行,攪得我眼睛開始發澀。那一年,父親六十六歲。

  水漸漸有些涼了,拉回思緒,續添了些熱水,繼續按摩,驅逐父親行走一天的疲勞。水盆裏的愛,永遠不會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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