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的大學生鄭德幸死了。他以決絕的方式,從8樓跳下。他欠下60多萬鉅款,而父親一生的積蓄只有7萬。生前,他試圖通過打工的方式完成自我救贖。臨死前,他只有38.5塊錢。一個缺乏約束和自製力的男孩,遭遇野蠻生長的貸款網路,“合謀”之下,走向毀滅。
文| 新京報記者曹曉波 實習生孫良滋 編輯|胡大旗
大學生鄭德幸以一種清醒而決絕的方式,結束了21歲的生命。
他從賓館的8樓跳下;跳樓前,給父親鄭先橋發了一條56字的短信:“我跳了,別給我收屍”,“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親屬們試圖阻止他,無數次撥打電話,他只接了一次,嘟囔了幾句重復的話“不行了,不行了”,挂斷電話。時間是3月9日晚7點40分。
種種跡象表明,鉅額欠款成為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鄭德幸是河南牧業經濟學院14級飼料與動物營養專業大二學生,自去年2月賭球,冒用或借用同學身份資訊網貸,欠下60多萬鉅款。
他的父親——河南鄧州一位農民,一生的積蓄只有7萬元。
在人生的最後4天,他遠赴山東青島,試圖通過打工還款,完成自我救贖,但欠款像一座無底洞,吞沒了他。
鄭德幸發給父親鄭先橋的最後一則短信。新京報記者曹曉波 攝
家族驕傲與球迷班長,遠在河南鄧州的鄭先橋,乘坐最早的一趟火車趕到青島,已是3月11日上午,他看到兒子躺在醫院的太平間,沒有穿衣服,面容完好。
一位警察告訴鄭先橋,鄭德幸受的是內傷,當警察趕到時,放在床上的手機不斷作響。
鄭德幸的家在河南鄧州市裴營鄉花園村,他的大伯説,200多戶的村莊裏,鄭家屬於最困難家庭之一。
鄭家共4畝多地,種玉米和小麥,一年收入約5000元;父親鄭先橋平時做建築小工,每天100元,“但是活不多,有一陣沒一陣。”
鄭德幸自小知道替家人承擔經濟壓力。從高中開始,每年寒暑假都在外打工。
2009年開始,鄭德幸成為河南建業足球隊的忠實粉絲,並進入校隊。他喜歡做後衛,這個位置的球員,要求有好的防守。
他去餐廳打工,省吃儉用,花299元買了一件紅色建業球衣。
2014年,鄭德幸考入大學。他是家族裏第一個大學生,被家人寄予厚望。
留在大學同學印象中的鄭德幸,約1米8的瘦高個子,自信、開朗。
新生軍訓時,教官覺得他責任心強,讓他當軍訓管理員;正式上課後,100多人的班級,他第一個上臺參加班委競選,説了一段鼓舞人心的話,被推選為班長。
一位同學告訴剝洋蔥,他自己寫演講稿,基本上次次拿獎,不僅演講稿用詞講究,演講時豪放、含蓄拿捏得當,説話的聲音透露出自信。
鄭德幸的獲獎證書和火化證明。新京報記者曹曉波 攝
鄭德幸喜歡這個專業,理想是養豬。他和同室友説,準備畢業後給人家幹幾年,然後一起合夥搞一個養豬場。
他還交了一個女朋友,去年上半年,他們一起去體育館看了一場建業的球賽。這令同學們艷羨不已。
賭球 一切變化始於2015年1月。
在河南建業足球隊的百度貼吧裏,鄭德幸在今年1月22日寫了一篇長文,敘述自己賭球、借貸的過程。
2015年1月,亞洲盃時,鄭德幸開始買足球彩票,下載了各種足彩APP。
剛開始玩的小,2元起步。
2月底,網上國彩禁售,他瘋狂的找可以買國彩的地方,自己看盤,看賠率,“在足彩吧找大神,買比賽,每天全部的心思在這個上面。”
3月份,連贏多天之後,鄭德幸覺得賺錢太容易了,投注慢慢加大,變成100元、200元。
但他賠了,輸光了生活費。
鄭德幸不甘心,借錢投注,曾一次中了7000元。
他在贏錢後,買了蘋果手機,請室友吃飯,一位同學回憶,他看起來得意洋洋,笑的很開心。
“如果這是個終點多好,可惜我沒有。”鄭德幸寫道。
賭博像毒癮一樣,染上便不易戒掉。
一次偶然機會,他看到足彩吧裏一些代理説週邊賺錢,讓他去開戶,他充了50塊錢進去,並把之前的2000多塊錢全部投入滾球。但輸到只剩800元。
輸光了錢之後,鄭德幸想到了貸款,“心想這錢都能贏回來的,貸款也無可厚非。”
他在網貸平臺貸了一萬多元,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錢,“雖然是貸款,心裏居然一點恐慌都沒有,那時候,錢看來就是數字,一個越來越大的數字。”
半個月,一萬多全部輸光。
鄭德幸貸款的平臺是P2P金融資訊服務平臺,這裡有專門針對學生的貸款項目。
曾經火爆的校園信用卡業務因壞賬被叫停後,多家網際網路消費金融公司、P2P網貸平臺乃至小貸公司先後進入校園貸款市場。
從2014年開始,趣分期,分期樂,愛學貸,名校貸等多家專門針對學生的信用貸款,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並獲得了多輪天使投資。
3月17日,一位學生告訴剝洋蔥,鄭德幸事發後,學校讓清潔工清理貼在校園各處的借貸小廣告,但是,仍有人在寢室去發傳單,這些人敲開學生宿捨得門,扔下一張廣告,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