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我的文字對得起我受到的苦難

發佈時間:2024-05-28 09:28:52 | 來源:華西都市報 | 作者:張傑 吳德玉 | 責任編輯:孫靈萱

余秀華,在當下肯定稱得上是一個“現象級”的人物。在純文學尤其是新詩詩集屬於出版小眾存在的當下,她的三部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搖搖晃晃的人間》《我們愛過又忘記》)累計銷量突破了百萬冊。她的很多詩句在網路平臺上被廣為傳播、解讀。2024年春天,歷經八年沉澱,余秀華出版了她的第四本詩集《後山開花》。5月19日下午,余秀華來到位於成都成華區的文軒BOOKS書店做了一場主題為“詩裏詩外的余秀華”的新詩集分享會。近400位讀者來到現場聆聽,氣氛火熱,對余秀華的分享時不時報以熱烈的掌聲。

在分享會之外,余秀華接受了包括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在內的成都媒體的採訪,談到自己的近況、自己對詩歌的看法等。余秀華的反應非常機智、幽默,盡顯快人快語的性格。

“喝酒無助於寫詩,我寫詩都是清醒時”

在分享會上,有人提到余秀華應該保護、珍惜好自己生活中的小情緒,這些都可以幫助詩歌寫作。對此余秀華説,其實自己的狀況是,“這些小情緒過於多,對我自己算是一種內耗。如果為了詩歌就容忍或者放縱這些小情緒內耗自己,這是不值得的,是本末倒置。我一向認為,生命、生活是第一位的,詩歌只是錦上添花。”對於“那這樣的寫作很難職業化啊?”的問題,余秀華則回應説,“我根本就不是職業作家,幹嘛要讓自己的寫作職業化?生活的第一目的是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而不是為了寫詩儲備素材。”在此前的相關閱讀活動分享中,余秀華也分享過同樣的觀點,“人的生活不是為了寫作而準備的,誰會願意天天掙紮在生命的死亡線上,去成全別人對文學作品的要求?這是生命的本末倒置。我寧願平庸,也不願犧牲生活來換取詩歌。我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個詩人。沒有生活,就沒有詩歌。”

余秀華沒有上過大學,她的文學之路一直備受關注。她透露自己很早就喜歡寫作,只是當時覺得寫作文字太多,太累,“詩歌比較短,就開始寫詩。”有人向她請教寫作方法,她告訴對方,興趣最重要,“只要你想寫,去寫就是了。什麼時候都不晚。但我覺得沒有捷徑,只要認真學,好好寫,堅持寫就行了。”有一段時間,余秀華會在直播中透露自己喝酒較多,當被問及喝酒與寫詩的關係,她説:“我當時喝酒只是為了緩解內心的痛苦,喝酒對我寫詩毫無幫助,我寫詩都是在清醒的狀態下。”

有人問她如何看待“戀愛腦”這個詞,余秀華説,“其實這個詞在網路上被貶義化了。在我的理解中,這個詞也有它積極的好的一面,比如説為了愛奮不顧身。雖然我也做不到為愛奮不顧身,但我覺得這個不應該完全是個貶義詞。”

“能有人喜歡我的詩,説明我們能共情”

在新作《後山開花》的序言《在半光明裏繼續寫作》中,余秀華談到成名給自己帶來的影響,“從2015年的春天起,我的名字似乎與詩歌産生了物理反應,而其實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詩歌是一個人心靈最真實的部分,能有人喜歡,説明我們能共情,共情離知音相差甚遠,也是我刻意避免的。但是,又恰好是這樣的共情讓我們似乎找到了夥伴,一個人在深夜看星星的時候,還有人在別的地方同時在看,這無疑是一種安慰。”在接受採訪中談到突然走紅這個話題,余秀華説,就算不是9年前那次偶然機會“出圈”,“以我這種愛説敢説的性格,在現在這個自媒體時代,我可能還是會整出不少動靜。”

在當下的出版市場上,余秀華的詩集能成為暢銷書,極其罕見。對此,余秀華説這跟自己願意主動到讀者群中推廣新書有關係,“我沒有清高的架子。我覺得既然讓出版社出成書,那就要配合出版方積極去推廣,不然你寫好放自己抽屜就行了。”

近段時間因為推廣新詩集,余秀華在全國各地奔波做讀者分享會,“很累,但是也很有收穫。”場下坐滿讀者的爆滿場景,一個一個年輕人站起來真誠向她表達自己受她詩句的影響,還有人跑上臺送花,余秀華説,“這一路上我遇到很多愛我的讀者,有很多讓我感動的時刻。其實我都會覺得:這麼多人平白無故喜歡我,我何德何能。”

在讀者提問環節,有個年輕讀者深情讀了余秀華一首詩。余秀華聽了説:“希望你有幸福的愛情。如果沒有,也學會懂得珍惜生活。”

余秀華與兒子關係很好。她曾經説,兒子是自己最好的作品。在本次採訪中,余秀華談到兒子近況,“他大學畢業已經工作好幾年了。”當被問及是否會與兒子談文學,詩歌或者自己的作品,余秀華説,“我們不會談這些。我看他在手機上看小説,我也不知道他具體看的是什麼。除此之外,我們生活中關係很好。”

“在旋渦裏打轉,卻從沒脫離生活本身”

在新詩集中,第二輯的主題《如果我也在桃花源》,收入的是一批愛情詩。在這些詩中,可以特別看出余秀華的文詞風格偏向激烈、飽滿。這是否跟她現實生活中的愛情體驗相互映照?對此,余秀華説,其實現實愛情生活中撕心裂肺、摧心刺痛的感覺,“文字是表達不充分的。文字表達有一定的限度。有句話説,語言也不能將我對你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我的體會也是這樣的。”

對於近幾年生活中遭遇的一些令人傷心的事情,余秀華已經釋然,在新詩集序言《在半光明裏繼續寫作》中她透露心曲:“前幾年,世界的好意朝我撲面而來,我也張開雙臂去迎接,去愛。這是我人生的一段不再重復的激情,因為是激情,就多少有些衝動,缺乏思考,特別是對自身的思考,當然有些明顯的收穫是擺到了臺面上的,比如對人性之惡的認識。當我沒有辦法逃離,就只能選擇共存……這幾年得到了讚美,也受到了很多侮辱,讓我疼得夜不能寐。這是多麼冤枉:我與這世界並沒有多深刻的聯繫,憑什麼我要承擔無中生有的惡意?好在我的生活根基還算牢靠,雖然我不停地在這個旋渦裏打轉,卻從來沒有脫離生活的本身。詩歌,無疑加固了這個生活的底座。”

對於到底什麼是好詩,余秀華認為沒有非常固定的標準,“不同的人對於好詩的評判標準、審美口味差別很大。我自己喜歡讀的詩,或者説我認為好的詩,是那種在語言形式上有特色和內容有思想哲理兩個方面都要突出的詩。”她透露自己很喜歡德里克·沃爾科特的詩,“其實不管寫不寫詩,讀書應該是我們每個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雖然我自己做得也不好,最近讀書也不多。”

“我的文字基本上是對得起我受到的苦難”

余秀華的詩在海外也引起了文學界的關注,在英國和法國出版了英文版詩歌散文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法文版詩集《站在屋頂上的女人》。2024年4月,余秀華還前往英國紐卡斯爾進行詩歌交流。她在大英圖書館做了詩朗誦,還現場表演由自己詩歌改編的詩歌舞劇作品。這也是余秀華第一次嘗試通過肢體語言來演繹詩句中的意境,相關的視頻在文化圈被廣為轉發。

用舞蹈詮釋自己的詩作,讓余秀華感到很新鮮也覺得很自然,“其實不同類別的藝術之間是相通的。詩歌與舞蹈即是如此。雖然我身體不方便,但我還是學著跳。不只是身體健全的人或者身體條件很優越的人才可以跳舞。任何人只要願意跳舞,都可以充分利用自己既然的條件跳。”

寫詩與生命的狀態密切相關。談到年齡帶來的影響,余秀華説,“到了我這年紀,本應該變得沉穩,內心沉靜,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到這樣,但目前我就是做不到。”余秀華説,自己的寫作與生活密切相連。她也慶倖自己有足夠的文字表達能力,“我的文字基本上是對得起我受到的苦難。”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吳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