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的老房子

發佈時間:2024-05-20 09:12:57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 | 責任編輯:孫靈萱

作者:張學詩

我在小鎮上的房子,算得上“老”了,它畢竟經歷了38年歲月的洗濯。

那是1986年,我32歲,師範畢業後在小鎮的一所中學工作已整整10年。我們一家三口擠在學校的宿舍裏,妻子老念叨:“要是有一處屬於自己的房子該多好……”

經過申請,我們很快有了一塊用於建房的地塊。那塊地靠著一條小河,是四隊一位村民的承包地。我繳好了費用,辦好了手續,趁暑假在學校的食堂擺下五六桌,請四隊的鄉鄰吃了一頓飯,之後便開始備建房的材料。青磚、青瓦都是父親從12里外的故鄉買來的;砌裏墻的紅磚,是從7里外的窯廠買來的;七架梁、立柱、椽子、屏門格柵,則是我父母預先買好木料,又在老家請兩位木工打好,用桐油油好再運來。“拆屋一頓飯,砌屋動陳糧”,説的就是建房的艱辛。9月中旬開工,待到建成,差不多已經到了年底。

雖説是平房,卻是屏門格柵,安上一塊塊玻璃,清雅而明亮,頗為引人注目。房子的東面、南面築起了圍墻,西面沿著小河砌了兩間平頂的廚房,廚房的北面,隔著過道,連著儲藏室和廁所,還蓋了間豬圈。從南邊的大門進來,這院子倒也敞敞亮亮。

建房的費用都來自我和妻子這些年餘下來的工資,錢當然不夠,所以只能一邊建,一邊拿每月的工資湊,同時向親友一百、兩百地借。儘管別人從沒開口催,可也得儘快還啊!

“節流”的同時,還得“開源”。妻子養起了豬。父母送來喂豬的糠食,星期天妻子去野外打上整籃的豬草。待到豬出圈了,賣個一二百,就可以還上哪一家的欠款。下班了,妻子還會從小鎮的玩具廠領來做布娃娃的原料,每天晚上在燈光下做,做好一個,可以掙幾分錢。就連我業餘寫作獲得的微薄稿酬,也被妻子列進了“創收”的預算。

節省歸節省,該花的還得花。到了春節,妻子總會買幾束鮮艷的花兒,插在精緻的花瓶裏;我也會買來一幅幅瀟灑的草書書法,挂在客廳兩側潔白的墻壁上。親友來拜年,總會誇讚,這陳設和佈置,真算得上高雅。

後來,得益於教師工資的提高,我和妻子很快還清了我記在本子上,更是記在心裏的一筆筆債務。在之後的歲月裏,就可以靜心地享受住在這所房子裏的溫馨時光了。

秋冬,我們在小院裏種下油菜,到了陽春三月,金黃的油菜花引來蝶舞蜂飛。妻子還應兒子的要求,買了兩隻毛茸茸的小黃鴨,它們總在油菜花地裏覓食、嬉戲。

夏夜,踏上廚房的屋頂,吹著涼爽的風,聽流水潺潺,觀流螢閃爍,有一種説不出的舒心和愜意。

妻子還在小院裏種上了花草和風景樹,於是,每日都能看見鮮艷的花兒燦爛綻放,聽到一隻只小鳥在樹上婉轉地鳴唱。院東有兩棵桂樹,每到中秋,一簇簇金色的桂花香氣四溢,常惹得路過的行人駐足欣賞;院西的兩棵銀杏,一到冬天,滿樹都是扇形的葉片,一片耀眼的金黃,一顆顆銀杏果墜落一地……

記不清,我在那所房子裏接待過多少來自天南地北的親朋。大家在這長著花草的小院裏徜徉,在明亮的屋子裏圍著飯桌,品嘗時鮮菜肴,舉杯暢飲。

後來,因工作調動,我們離開小鎮。我的父母,則從故鄉搬到了那所房子裏。過了幾年,也是在那兒,我們送了他們最後一程。

雖説父母走了,可小鎮上的老房子我們還是常去,因為這裡曾深深地紮下我們的根。

去年春天,和我相濡以沫40多年的妻子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她在病床上不止一次地和我談起小鎮上的老房子,説那裏有她生命的印記,那些年的生活雖説艱辛,卻又是那麼快樂。

今年清明前夕回小鎮,堂弟告訴我,有人想買下那座老房子,價格可觀,那筆錢可以買一處像模像樣、裝修一新的商品房。我徵求兒子的意見,他沉吟片刻,説:“再好的商品房,也住不出咱家小院那親切的家的味道。”這話在理。

在餘下的歲月裏,我會不時地回小鎮走一走,住在這陪伴了我們一家幾代人的老房子裏,將那點點滴滴的舊日時光,有滋有味地反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