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假期,讀書好時光
發佈時間:2024-02-19 09:25:57 | 來源:人民日報 | 作者: | 責任編輯:孫靈萱春節假期,也是讀書的好時光。
傳統佳節,年味濃濃,我們在闔家團聚、走親訪友、外出遊玩、品嘗美食的同時,還可以在閱讀中走進“春節”這本大書。假期裏,我們也不妨放慢腳步,在閱讀中體會生活、懂得欣賞,認識世界、認識自我。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來正是讀書天。讓我們在這個春節假期,捧起書,一起閱讀!
——編者
讀好“春節”這本書
王幹
春節是一本百讀不厭的大書。
書的封面無疑是紅色的。第一頁肯定是春聯,第二頁對有的人來説,可能是鞭炮,可能是春晚,也可能是壓歲錢,還可能是餃子。每個人的記憶編排組合成春節絢麗多彩的畫卷。
最近就讀到一本關於春節記憶和回憶的散文集——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李浩主編的《印象春節:文學大家談中國傳統節日》。書裏共收錄二十六位作者的二十八篇作品。作者中,有影響力大的老一輩作家,有處於上升勢頭的中青年新銳,不少是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的獲得者,呈現出不同作家(尤其是不同時代的作家)對春節、人生以及文學極為不同的理解。
説起來,作家筆下對春節的書寫,還曾影響了我的人生選擇。到北京工作之前,我擔心家鄉江蘇與北京南北差異較大,尤其是風俗習慣方面自己會不適應。然而讀到老舍先生的《北京的春節》後,我的這一疑慮打消了,從此更堅定了“北上”的信心,因為我在文中看到了兩地幾乎同樣的春節民俗。老舍先生寫北京的年味兒從小年開始,“過了二十三,大家就更忙起來,新年眨眼就到了啊。在除夕以前,家家必須把春聯貼好,必須大掃除一次,名曰掃房……按老習慣,鋪戶多數關五天門,到正月初六才開張。假若不預備下幾天的吃食,臨時不容易補充。”原以為南北文化差異很大,然而看了這篇文字之後,我感到很親切,在我家鄉也有一樣的習俗。
在《印象春節》這本書裏,作家們從不同地域、不同年代、不同性別、不同視角來憶述他們曾經的春節往事,有的溫暖,有的詼諧,有的滄桑,可謂同樣的春節,不一樣的人生。徐則臣的《缺少年味兒的春節只是一個小長假》裏,對曾經的除夕記憶難以忘懷:“很多地方除夕飯都在晚上,一家人圍爐夜話,來一頓豐盛的大餐,我們那裏是在中午吃。一上午都忙,祖母、我媽和我姐在廚房,祖父、我爸和我在院子裏,圍著一張八仙桌轉,給街坊鄰居寫對聯。”他這樣描述寫對聯的細節:“早年是祖父和我爸寫,我打下手;後來是我爸和我寫;再後來,我爸也袖手旁觀了,看我一個人忙活。都寫好了,他們拿回家貼上。”“我們的規矩是對聯必須貼在飯前。鄰居走後,我用剩下的紙寫自家的對聯,所以,我們家的午飯永遠都是村子裏最遲的……”
貼春聯是春節重要的傳統民俗。在我老家還有一種獨特的民俗,我們叫“送鳳凰”——一些能説會道的人走家串戶,舉著一個篾扎紙糊的彩“鳳凰”,敲鑼打鼓,邊唱邊説,很多詞是現編的,根據不同家庭來編一些吉祥的話語;主人則會送給他們些小禮物,有紅包、香煙、糖果以及年糕之類的食品。聽説老家至今還沿襲著這樣的風俗。當然,如今“送鳳凰”不是為了得點小外快,而是一種年味濃郁的民俗,是懷舊和娛樂。上世紀80年代,我曾寫過一篇名為《除夕·初一》的短篇小説,就寫到這一民俗。
現在讀到《印象春節》這本書,書中所寫都是真實的事情,比起我早年的“春節書寫”更接地氣。在春節讀這樣的書,正合時令。作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沒有哪個節日能像春節這樣如此豐富地融合諸多文化元素。春節包含的文化雅俗兼具、老少咸宜、動靜結合。春節作為一個文化的富礦是可以反覆書寫的。願更多的作家寫寫自己的春節感受,寫寫每個人心中的年味。春節這本大書,寫不完,讀不夠。
慢慢經歷,慢慢欣賞
陸梅
每個作家都在尋找自己的句子。每個優秀的作家也都擁有自己的句子。在這裡,句子不只是句子,它是表達和表情——説話的方式,説話人的神情、口氣、性格、思想活動,種種由寫作者傳達出來的氣質,構成了作家“自己的句子”。
這段時間看湖南畫家蔡皋的畫和字,就想把看到的部分,分享給春節假期裏終於可以給自己一點時間的人。在假期裏,放下手機,抬一抬頭,呼吸一下好空氣,仰觀雲彩,俯瞰花草,看“有腳的光”怎樣從窗口上爬進來。此刻,最好再翻幾頁有趣的書。
以前我只看過蔡皋的一些繪本,感覺到民間的古樸和活潑,也沒往深裏探究。後來得了一套蔡皋的書《記得當時年紀小》,很精美地裝在一個硬紙盒裏。打開來,六本盈掌小書,採用中國傳統折頁紙的形式。沒多少字,畫也是寥寥數筆,寫意性的一個小人兒,兩三株植物,一片綠葉,兩隻螞蟻,或行走的雲和月……像是手稿一樣的畫本,每本一個主題和畫風。雖説是繪本,但很特別,畫面和形式心意相通,再稍稍留意文字,也好。這樣的一套“豪華小書”實在滿足不了我的好奇心,於是又從網上買來她的散文集《一蔸雨水一蔸禾》。閱讀的過程很享受,捨不得一下子讀完。
且看她怎麼給花“造句”。比如紫蘇花,“紫蘇開花很嚴肅認真。此時它在講課,講一片葉子,怎麼會被小蟲子咬出一個小小的空間。”比如洋蔥花,“洋蔥的花好頑皮的樣子,洋蔥喜歡熱鬧,開起花也是呼朋引類的。”她寫紫藤花,春寒時節剛打花苞,“那個好看,是文字形容不出來的,透明的灰藍中冒出來的紅灰,那個美呀,天空都謙虛起來了咧。”
這種散發著太陽香氣的描述,可真叫人眼目為之一亮。畫家的眼光總是更敏感於形態和色彩,但畫筆也有俗雅之分。蔡皋的描摹真“來神”。“來神”是她的用詞,她在前言裏説:“我記著平實的、有趣的和來神的日常。從中培養自己的眼光。”她那麼放低了身子,筆和植物、花草、蟲魚一個維度,相當於躬身而行,所以她看到的都是很細微的動態,著急趕路的人根本看不到。她這麼寫的時候,我想起一個人——也愛畫畫的作家汪曾祺。我從兩人的文章裏感受到一種古典的山水氣和精緻的閒心。同樣的意思,汪曾祺也説過,他在一篇《小説筆談》裏寫道:“要把一件事説得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説,不能著急,這樣才能體察人情物理,審詞定氣,從而提神醒腦,引人入勝……張岱記柳敬亭説武松打虎,武松到酒店裏,驀地一聲,店中的空酒罈都嗡嗡作響,説他‘閒中著色,精細至此’。”寫到這裡,汪曾祺悠悠換一行,道:“唯悠閒才能精細。”再換一行,説:“不要著急。”
這就是一個好作家“自己的句子”。這跟畫家一樣。不平庸的畫家筆下,不只是色彩,還有太陽的香氣、雨落的清明,陽春長了腳一樣,爬過窗臺的植物,又順著桌子爬到書本上。
既然説到汪曾祺,我們也來看看他是怎麼寫天氣和植物的。比如有篇散文《夏天》,起首一段:“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氣很涼爽,草上還挂著露水(蜘蛛網上也挂著露水)。寫大字一張,讀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就這麼簡單,可讀著“真舒服”。感覺字裏有風,叫人心神一爽。接下來寫了夏天的花和瓜,還有昆蟲,寫小時候在天井裏乘涼,結尾突然來一句:“雞頭米老了,新核桃下來了,夏天就快過去了。”還有篇《花園》,正寫著臭芝麻如何討人嫌,童年的他怎樣在花園裏舉著網急於捉住那只蟬,突然筆鋒一轉:“我覺得虎耳草有一種腥味。”換一行又道:“紫蘇的葉子上的紅色呵,暑假快過去了。”文章並沒有結束,作家也不作交代,下文接著寫“那棵大垂柳上”的天牛。
這樣一種看似漫不經心的行文,其實是對生活細緻觀察後的反覆琢磨,蔡皋説是“刪繁就簡”,汪曾祺講過“苦心經營的隨便”,大抵是一個意思。對一個孩子來講,夏天的過去,也意味著暑假的結束,時節約莫是處暑。紫蘇葉就是這時節老去的,老了的紫蘇葉紫得發紅。新鮮的雞頭米也在這時候老去。這樣的句子裏凝聚著汪曾祺對於時序的感情,情到深處才能細緻入微,有感而發。
好的文字其實是生活本身,你怎樣生活,你就長出怎樣面目的文章。所以很多事情我們急不得,得慢慢經歷,慢慢欣賞。蔡皋的這本散文集我還沒看完,會慢慢看的。她説,“自己看自己的文字也有一種遇見的感覺”。慢慢看,慢慢遇見,誰説不是呢。
重返經典名著的時空
李雲雷
我主要從事當代文學批評,難得春節長假,就想避開當代,讀點古書。最初讀的是《紅樓夢》等名著,後來擴展到《史記》《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鑒》等史學經典。有時春節的閱讀延續下來,竟成了貫穿全年的閱讀。比如我曾用了兩三年的時間,將《資治通鑒》“啃”了兩遍,獲益良多。
除了知識上的收穫,閱讀古書,更重要的是可以讓我重返傳統中國的時空,看到我們的先人如何一步步走來,看到我們的文明是如何形成,看到從古至今中國每一年都發生了什麼,看到歷史上都有哪些重要人物和事件,看到某些偶然因素如何改變了歷史進程……讀史也讓我對時間敏感,以至觸發了一些思考。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談到,中國人在現代化的同時也保留著自己的民族特性,甚至有著獨特的創造性。比如“春節”,一直是中國民間最隆重最重要的節日,與西曆的“元旦”並行不悖。新中國採用西元紀年,但在鄉村和民間,仍延續著傳統的以農曆紀年、紀日的習慣。這種二元的時間觀念,一端連著中國深厚悠久的傳統,另一端連著先進便捷的時間管理方式。中國人的“時間”在現代化的同時,充分保留了內在的彈性與豐富性。
春節期間洋溢著濃郁的傳統氛圍,最適合我們重返傳統中國的時空。我也曾在與家人歡聚後,閱讀《鄉土中國》等社會學著作。這些著作中所涉及的禮治秩序、家族觀念等,雖然離今天的中國人越來越遠,但可以讓我們看到傳統中國的家庭結構和家庭氛圍。我們看到,從傳統的大家族到現代的小家庭,家庭觀念發生了巨大變化,家庭內部的人際關係更平等、更單純、更獨立。有一次我在重讀《紅樓夢》時也有類似的感受。書中所描繪的大家族內部的一些矛盾與問題,在當代中國社會已經不存在,這不能不説是巨大的社會進步。想想從《紅樓夢》開始,到巴金的《家》、老捨得《四世同堂》,再到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作品中新的婚戀觀念和家庭觀念一步步取代了傳統觀念,體現了社會的變革。
“家”是中國文化的重要載體,“家”很重要。同樣重要的還有故鄉。古人常自稱郡望,如“常山趙子龍”“燕人張翼德”等。然而,對於現代中國人來説,雖然仍有故鄉觀念,但遷徙的常態化與交通的便利性,讓故鄉、鄉愁不再那般沉重,而是在新的時空中,變得輕快、愉悅。
我們的故鄉也在現代化的過程中發生著巨變。以我的故鄉山東聊城為例。聊城曾是京杭大運河上的重要城市,但自從晚清運河廢弛之後,便長期處於落後狀態。上世紀90年代初,我從聊城到北京上學,乘坐長途汽車要花七八個小時。90年代中期京九鐵路通車,聊城第一次有了火車,這時到北京車程要花四五個小時。我一直期盼著聊城能通高鐵。2023年底,聊城終於進入“高鐵時代”,從此從聊城到北京最快只需兩個多小時。遙想當年廣東、福建的舉人進京趕考,路上要花費數月時間,再想想自己親身經歷的長途汽車、普速列車和高鐵時代,中國的發展速度讓我不由感慨萬千。
在閱讀中重返傳統中國的時空,是為了我們更好地讀懂當下、走向未來。趁著假期,不妨再次讀些古書、讀些經典。
最初的閱讀
劉大先
冬者歲之餘,正是讀書時。《禮記》裏記載,古人春誦、夏弦、秋學禮、冬讀書,就是説歲末年初、冬春之際,諸事消歇,心思寧靜,適合讀書。春節假期恰恰處於這一時間點,正是一年中適合閱讀的時節。
從物理的、經驗的世界向精神的、超越性的世界拓展,這一切都與閱讀關聯密切。我説的閱讀,不是那種對圖像、視頻等的“泛閱讀”,而是指對文字文本的閱讀。
一個人最初的閱讀,往往決定了其一生的精神框架、思維方法、看待問題的角度和認識世界與自我的方式。就如同睜開了另外一隻眼睛,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宇宙,蘊藏了無垠的時空、無盡的智慧和無窮的魅力。
就自己的體驗來説,我最早的閱讀範圍極為有限,不過是遇到什麼讀什麼。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從同學那裏得到一本《三國演義》,囫圇吞棗翻完,那是我生平讀過的第一本名著,許多年後才發現,它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很多年。我相信,很多普通中國人所接受到的關於忠孝節義、英雄情結的教育,都是來自此類通俗化歷史演義。當然,一部經典作品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進行解讀。于少年時的我而言,它奠定的是一種開闊的視野,關於歷史的認知,最主要的是塑造了一種理想主義的情懷。
少年的心性相當單純,卻並不意味著簡陋。當時《三國演義》吸引我的,並不是被人津津樂道的權謀計策、戰爭等內容,而是蜀漢的仁義與理想。打動我的,是小説中劉備的寬厚仁慈和在當時情形下的奮起,以及整個蜀漢代表性人物“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蜀漢從自然地理到人口條件都不及東吳和曹魏,這也不妨礙諸葛亮在劉備去世後依然要六齣祁山,北上伐魏。姜維甚至都沒有見過劉備,在諸葛亮去世後一直繼承並堅持“恢復漢室”的理想直到生命的最後。
現在回過頭再看,我少年時的理解不盡準確。《三國演義》同正史當然相去甚遠。但是小説並不是還原歷史,而是講述人對於初心的堅守和奮鬥。這一點才是打動我的根本。它讓一個鄉村少年的視野拓展開來,心胸放寬。所以,我後來想,最初的閱讀一定要讀那些經過時間洗禮和檢驗過的經典,能夠奠定觀念基礎的讀物。
説到最初的讀物,我記得多年前一家報紙約我寫一篇文章談一談少兒閱讀,並且讓我推薦一些書目。我強調了電子媒介、圖像敘事時代閱讀文字作品的重要性。推薦書目方面,除了《世界五千年》《少兒百科全書》這樣的通識書目之外,還推薦了幾種:《西遊記》有助於孩子感性了解中國人的基本世界觀,儒釋道和各類雜家知識都包含在這個有趣的故事裏;《魯濱遜漂流記》不光是一個個人努力的故事,而且是一個人如何在自然中成長、于混亂中建立秩序的寓言。
這些推薦肯定會有人不同意,我也不認為完美。很多作品其實是多義性的,不同的年齡段會讀出不同的含義。事實上,孩童可能比一般成年人想像中要更加充滿容納力與潛能,他們自己會做出揀選,前提是必須有得選。
春節期間,無論是踏雪尋梅,還是向燈勤讀;無論是歡宴出遊,還是坐擁書城,都是好的選擇。不過如果你問我,我的回答是後者。